● 边扎
我的父亲是一位普通的农民,也是一位地地道道的拉萨藏族。听大姑说,在旧社会,父亲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奶奶,曾经在拉萨娘热一带贵族家庭里当过佣人。后来,西藏和平解放以后才搬到小昭寺居民区居住。
父亲在子女当中排行老三,比他大的两位哥哥和姐姐都不在拉萨。大哥娶了一位山南的女人,当了上门女婿。而父亲的大姐一直在林芝,和一位汉族老兵结了婚。弟弟妹妹们有事无事或在外受欺负和受委屈时,都会去找我父亲。
有一次,三姑在外受了欺负,她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我父亲。结果,父亲二话没说就去找欺负三姑的人算账。当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去到一个大院里,突然从黑暗处射出一道手电筒光,照到了父亲的脸上,父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朝着那人个打去,正好打到举着手电筒的人的脸上,那个人受了伤后逃得无影无踪。我父亲当时在黑暗里掷石头也如此准确,姑姑们谈起父亲时总是感慨他当年的威风。
在家族里父亲受备受尊重,因为父亲不仅胆大,而且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父亲似乎为农活而生,大部分时间与手扶拖拉机共度,在我的印象里,他的人生旅途停留在年轻的阶段。虽然父亲是地地道道的拉萨人,不过,长相一点都不带拉萨人的模样。他脸稍微长,鼻梁高,大眼睛, 身材魁伟颇为暴躁的脾性。记得听父亲说过,他年轻的时候时常发生打斗,打斗时从未吃过亏、低过头。仅有一次,父亲因为打斗的缘故住过拉萨人民医院。对方是几个康巴人,父亲挨了几刀。向父亲捅刀子的康巴人也受了不轻的伤。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带我去拉萨人民医院看望父亲,当母亲看到头部缠着厚厚绷带的父亲时,母亲无比担心,伤心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母亲出生在芒康,却一点也不像康巴人。标准女人的个头,性格内向,安分守己,很老实。父亲和母亲是在拉萨认识的,刚认识的时候,父亲刚二十出头,身强力壮。母亲到拉萨是为了照顾体弱多病的出家叔叔,母亲的出家叔叔是拉萨下密寺的僧人。
父亲去世已经多年,而他的影子就像往常一样印在我的脑海里,任时光流逝也丝毫没有减淡。父亲说他只上过几天学,懂点藏文。他所谓的懂点藏文其实只会写几个字句和会读30个藏文字母而已。大约在我10岁那年, 父亲教我30个藏文字母的读音和书写,出乎意料的是父亲的藏文书法不错。父亲先是在木板上用毛笔书写30个藏文字母,然后让我用笔蘸水去描他写的字母。这样的木板叫做强星。强星就是藏文书法初学者学习藏文书法的木板。小时候,藏文书法都是用强星来练习。在强星上练过书法的人,以后在纸上写字就会更漂亮。也正因为父亲每天细心教我书法,我在藏文书法考试中经常拿100分,常常得到藏文老师的夸赞。
在集体农场里,父亲是出了名的能人。他不光农活干得好,修机器更是一把好手。街坊邻里的拖拉机出了毛病,都会来找父亲帮忙修。父亲的一生几乎都与手扶拖拉机打交道,他修拖拉机的技术就是从不断地接触拖拉机的过程中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父亲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从来不开超过3年的拖拉机,一台手扶拖拉机用了两三年后,他便会把它卖掉再买新的。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拖拉机永远是新的。父亲的拖拉机车厢也很别致,车厢是从格尔木运到拉萨的,在拉萨似乎见不着这样的车厢。即便有,也只是一两个。
父亲出差到过最远的地方应该是青海格尔木。那时还没有通铁路,交通极为不便,生活条件远没有现在好,整个社会的经济水平更不如现在,所以极少数人能坐得起飞机,西藏人里到过格尔木的算是见多识广的了。
一天,在我收拾和整理书架时,父亲回到家,母亲不在。他掩饰不住疲劳的样子,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我整理书架。当时我美滋滋地和他说:“老爸,看到了吗,我有这么多的书了,这些都是我的宝贝呀!”他听了后,笑眯眯地说:“老爸不需要作家,需要的是挣钱的人。”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爸,挣钱是次要,理想才最重要,一个人没有理想等于行尸走肉。”但是从父亲的话里,我也听出了他的无奈以及作为一家之主的艰难。他也能看出当作家很辛苦,虽然偶尔会挣一点稿费,不过,能靠写作为生的人寥寥无几,除非成名了,才会有利而来。
记得父亲在世时对我说过一句话,“如果有一天父亲走了,你如何自力更生?”我想,父亲内心里常为我而操心,父亲总担心我在外面吃亏,因为我的性格内向,不善与外人打交道,并且那时我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2002年父亲月收入只有500元,拉萨市的嘎玛供桑田地逐渐进入城市规划。母亲也落入家庭妇女的状态,她没有固定的工作,一家人只能靠父亲的收入来养活。
我自小就喜欢听音乐,父亲为了满足我的愿望,买了一个大音箱。后来听母亲说,父亲为了给我买音箱,他东拼西凑才备齐了500元。当时没有现在这样的小音箱。去买音响时我几近哀求着问商家,能不能降一点价,商家回复最低450元,父亲也试图还价到400元,商家是个顽固的人,不论我们父子如何讨价,他一口咬定450元。最终父亲还是掏出450元给我买回了音响。
父亲有高血压,在外人看来,他的脸有时候显得比较肿。会有人问我父亲是不是喝酒了,他们以为喝酒了脸才会变肿,其实父亲喝点小酒后脸就会通红。我常替父亲辩护说:“我爸不会喝酒的,他是因为高血压才变成这个模样。”
父亲买了辆摩托车,他特别珍惜这辆摩托车。有一回,因为违反了交通规则,父亲被交警拦下,摩托车被交警扣下了。回到家后,父亲一直板着脸,母亲语重心长地问他怎么了,他却气势冲冲地说:“遇到交警了。”只说了这句话就躺在床上,母亲也不敢多问。
第二天,父亲托了一位熟人交了罚款,把摩托车要了回来。年岁大了以后的父亲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冲动,遇事更镇定,也学会了忍受。
为了保护这个家,父亲走过了漫长而崎岖的艰难人生路。然而,一个人再有能力,也阻挡不了时间的流逝。若不珍惜现有的宝贵时间,一旦失去就追悔莫及。所有的花都只开一次。我再次翻开父亲的旧照,记忆又回到了当年的情景里。此刻,岁月的印记一秒一秒地在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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