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鲍海英

从我儿时起，在我印象中，母亲就不是一个感情轻易流露的人，即使我的外公去世，我也未看见她流过眼泪。但是因为我，母亲却流过几次泪。

在家里，从小我一直觉得我和母亲之间是有隔阂的。而且我自幼就认为母亲是个重男轻女的人，如果我和哥哥之间互相追打、嬉闹，无理的似乎总是我，似乎我不是她亲生的，因为母亲对我不冷不热，我一度认为在这个家里，我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孩子，为此，我还曾想过，如果有机会，我要像三毛那样离家出走，我想看看她究竟会不会伤心。

16岁时机会终于来了。我喜欢上了学校的一个男孩，他比我大两岁，比我高一个年级。我悄悄和他交往着，有人说这个男孩是个不学无术的顽劣少年，可我就是偏偏喜欢他。母亲知道后，狠狠打了我一顿，不允许我再和他来往。可生性对母亲反感的我，根本不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当男孩再次来找我时，我决定和他一起远走天涯。

我和他懵懵懂懂上了火车，我们来到了一个大城市。我把从家里偷来的几百元钱全花光了，当时只沉浸在无比的兴奋当中，在大城市玩了两天后，钱花光后，没有了去处，我才不得不想到回家的事。

回家的路上，我想，母亲肯定会为我失踪了而高兴，即使不高兴，我想她至少不会很难过。

可我刚到小镇上，就碰到了邻居二叔，他说：“丫头，快回家吧，你妈都快疯了。从你走后，她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头发都白了。”我急急忙忙赶回家，回到家，看到母亲像个呆子一样坐在院子的角落里，她的头发果然白了很多，而且人也瘦了一圈！

看到我突然回家，恍惚的母亲先是一个愣怔，待她反应过来时，她猛地向我扑来，我以为她要揍我，我本能往后一躲，母亲扑了个空，突然我看见她泪如雨下，哭声震天：“丫头啊，我以为你被人拐卖了啊！再也看不到你了，你把我吓死了，如果那样，我就不想活了！”

母亲一边嚎哭，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把我吓坏了，没想到母亲伤心起来会这样纵横捭阖，让铁石心肠的我也禁不住心酸起来。

再次看见母亲流泪，是在我结婚的那天。我结婚的那天早上，妈妈一直在家里来来回回地忙着，检查着我的嫁妆、婚纱和婚礼上要换的衣服，并且把我包里的东西看了又看。我看到她怅然若失的样子，就说：“妈，你歇歇吧，都准备好了，不会有差错的。”可她总是停不下来，不停地翻来覆去找东西，显得神情恍惚，好象真的丢了什么东西似的。

很快，婚车来了，外面响起了鞭炮，当我被人拥着坐上婚车时，我一扭头，突然发现母亲满脸泪水。那一刻，我也禁不住可怜起母亲来。因为，从那一刻起，这个家，就不再是我的家了，我再也不能和母亲这样朝夕相处了，哪怕是我们之间在这个家里斗几句嘴，吵两句，也再无可能了。想到就要和这个家再见了，透过车窗玻璃，我定定地看着瘦小的母亲，她正在家门口双手不停地擦拭着眼角的泪水，直到婚车远去，泪水冲掉了我的胭脂，我才慢慢别过脸去。

母亲对我的爱，平时总是不善于表达，让我难以察觉。可每次当我领略到她的爱时，总让我刻骨铭心。在我生孩子的那天。因为生养不太顺利，结果我昏倒在了产床上。医生不停地来回穿梭，询问母亲如果胎儿和孕妇有生命危险，先保全哪一个时，母亲像一个疯子冲着医生大喊大叫，泪水滂沱。等我苏醒过来后，母亲的泪水还恣意地流着，她不停地说：“丫头，你总算从鬼门关闯过来了，把我吓死了。”

那一刻，我躺在产床上，听任母亲的泪水打在我的脸上，直到她的泪水干了，她才看着襁褓中的外孙破涕为笑。

母亲是一个典型农家妇女，她外表刚强，内心却特别柔软。她这一辈子虽然很少流过泪，但她为我流过的泪，却让我刻骨铭心，难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