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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年味

◆许文舟 / 文 刘泳晔 / 图

真的是轻轻一挥手,就把2019年丢在了身后。看着陡增的贺岁帖,满街越来越多的人流量,就知道该回老家了。

老家在澜沧江以北的山上,在我离家的数十年间,它渐渐长成了我心的高地。一棵伫立村头的老椿树下,是几块淋着鸡血的石头,倒下许多年后又被谁扶正的石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担当起“山神”的角色。站在这里,放眼是轮廓硕大的山峦,人家与庄稼一样稀疏。此刻,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每只鸟也都有各自的远方。剩下几只麻雀,似是少了平日的聒噪。陆续有老人从家里出来,坐在盘根错节的老椿树根上,隔一条鲁史河就是系在象脚井山上的公路,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从城里来的每辆车,期望车里坐的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女们。

每年,我都会赶着回家过年。腊月被我做了标号,我知道母亲那边,也都是一天天数着日子盼我回去的。只是,等我忙完了报表总结,差不多就到了年关。给小侄选新衣,给母亲买鞋袜,择几瓶父亲喜欢喝的酒,再把回家的心情连同年货一起打包,与大年三十就隔着一张车票的时间。

父亲已经开始研墨,墨浓墨淡,关系到对联上的字是否潇洒俊逸,关系到笔划的粗疏与枯湿。记得小时候,父亲一开写,我就有忙不完的活儿。旧对联常常因粘过浆糊撕起来困难重重,先用水湿,再用竹片刮擦,轻了刮不干净,重了伤到门楣。完了得帮父亲按住对联,以防被风吹乱。当然,一边按住对联,一边听父亲抑扬顿挫地吟诵倒也有所收获,父亲的对联是即时作的,他会根据某家情况,把赞誉的字词填进传统文化的对仗与工整中。只要提起笔,父亲便显得儒雅洒脱,仿佛是天天临池苦练的专业人士,每副对联有他个人的才情,以及他对人性的体味。当父亲写的对联贴满每家每户的门时,父亲便会细细端看,一副满意的对联会让他高兴一阵子。

米粑粑筒是过年的重要食品,谁家不舂几十筒粑粑就觉得年过着没滋没味。因此,从腊月二十六起,就得有人专门清洗村头的脚碓。舂粑粑多是年轻人的活儿,当然掌碓嘴的得老道一点,没点技巧可不行,因为一要掌好粑粑饭不要撂出碓窝,二要边掌连捏成团喂到碓嘴上,这样舂出的粑粑米心才会化,才舂得均匀。踩脚碓有讲究,开始的时候使巧力,叫“小鸡度食”,这时候粑粑米才放入碓窝,过分用力会让粑粑米四下散落。待粑粑米稍微成团,这时还不能用力过大,叫“高抬轻放”。等粑粑米全部裹挟在碓嘴上,才可以用力。年轻人们边舂边说笑,有时使力过头会把未成形的粑粑抛得老远。

我的任务是送舂粑粑的米饭,每窝粑粑米都得趁热从甄子里取出来,再迅速送到脚碓的地方,然后再把舂好的粑粑抱回来。其间,总是忍不住偷偷尝几口粑粑饭,因为粑粑饭用了最好的大米,已经被蒸得泡松酥软。而最高兴的是,掌碓嘴的师傅会时不时捏几只十二属相中的某一只小动物,而在这些小动物中,孩子们往往最喜欢拖着长长细尾巴的老鼠。

母亲在厨房里忙着把舂粑粑的米饭一甄一甄弄出来,每次见我抱着舂好的粑粑筒返回,她最关心的是做粑粑筒的师傅怎么说,米饭的筋性合不合普气,米的洁白度够不够等。我懂得母亲的心情,总是把半路上想好的好听话说给她听。因为一个家庭妇女,也需要别人的认可与赞美。

父亲在年三十晚前一天才回来,一到家便边听母亲抱怨边磨刀杀鸡劈柴,活很多,父亲却做得满心喜欢。年夜饭真的要到了天黑才能动筷,因为天擦黑,牛羊才会从山上下来。牛羊进圈之前得祭祀“山神”。每当此时,“山神树”下总是挤满了村民,那块平时冷冰冰的石头,被烧得发烫。父亲对祭祀非常认真,把煮熟的鸡摆成想飞的样子,半生不熟的猪头要蒙上眼晴,说是减少戾气。祭完了“山神”再拜“地公”,还有水井里的“龙王”、厨房里的“灶君”、堂屋里的列祖列宗……家乡的年味,便在对“诸神”的举献、浓浓的孝心及一杯薄酒一盅粗茶中渐渐浓烈起了。

过去,年三十的晚餐是一年里最丰盛的一顿,吃饭时,母亲会不停地给每一位家庭成员夹菜,直到饭菜堆满每一个人的碗,母亲仍在不停地往大家的碗里夹菜。因为那些年家里很困难,母亲担心大家拘束吃不饱,一整晚的用餐时间都听见母亲劝人多吃点。

年三十晚还有熬夜的习俗,因为老人们会说谁熬夜时间最长谁的寿年就长。虽然我们都清楚老人长寿与熬夜无关,但仍会去做。母亲更是如此,夜深人静了,家人都去睡了,母亲仍在熬夜,她说要等着“叫财门”的孩子。老家人讲究吉利,特别是大年初一,要给前来叫财门的孩子红包,其实就是讨个吉利。

大年初一的汤圆,承载了从忙碌中挣脱出来的乡愁。鸡叫第三遍,母亲已经把一团糯米面做成汤圆了。汤圆挨个摊在一个簸箕中,匀称的个头,洁白如珍珠。从磨糯米面到甜馅的制作,都系手工,尽管水磨可以帮上些忙,但母亲总是相信手工拉出来的糯米面香且不糙。乘着家人们还没起床的空档,母亲赶着去取“新水”,因为老人们常说:“新水浇果树,果实累累;新水喂牛羊,长膘增肥。”取水处是一个叫大水井的地方,虽然称大水井,其实不过脸盆大小,母亲到大水井时,那里早已挤满了人,人多水小,只有等。这一等,那些已经下锅的汤圆早已“皮开肉绽”。

老家人信奉人勤春早,所以,尽管大年初一这一天有不能动刀上山的说法,但父亲还是忍不住到茶园里,将疯长的荆棘斩断。那时候的孩子们可没有抖音账号,也没有为游戏进阶将白天黑夜颠倒的人。鞭炮是一个一个拆着放的,舍不得一整串地点火燃放。每家都备了爆米花糖,有人来啦,就冲泡一杯。人们彬彬有礼、客客气气,讲礼节、讲规矩……

老家的年没有吸睛的文化活动,娱乐活动也少,男人与一杯酒较劲,女人与针线活谈心,可是在外的人都要回到这里。当然,在城市的雾霾下生活久了,也喜欢在星空低垂的山坡上听鸡啼狗吠,虫鸣鸟飞。过了初六,一些人就要离开老家,就像是冬天来临之前的候鸟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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