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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瓦格博史记

(节选)

————德钦县不可移动文物集萃

◆ 斯朗伦布

上接2020年6月25日第四版

山间铃响马帮来——千年延绵的茶马古道

“茶马古道”这个概念,最初是由“茶马六君子”木霁弘、陈保亚、徐涌涛、王晓松、李林、李旭在1990年考察滇川藏交界地带后撰写的《滇川藏“大三角”文化探秘》一书中提出的,目前在其他历史文献中还没有发现。后来许多学者对茶马古道的定义及概念进行了一定的完善,认为“茶马古道”是以马帮运茶为主要特征的滇川藏地区的交通与商贸的概述;茶马古道的重要特征是马帮用汉地的茶和吐蕃的马、骡、羊毛、牛羊皮、麝香、药材等互换,以人赶着马帮在高山峡谷中跋涉为主要运输方式,但是对地理范围和辐射区域的认识就不尽相同,由此就出现了广义和狭义两种解释。狭义上说,茶马古道是指中国从唐宋以来至民国时期汉、藏之间形成的一条以马为主要运输工具、以茶为主要运送货物并进行商业贸易的交通要道。广义上来说则是,指唐宋以来至民国时期形成并存在于以中国西南地区的汉、藏等各民族之间为核心,并延伸至东南亚、南亚、西亚一带,以马帮运输为主要交通方式进行以茶、盐、马等为主要商品交换的贸易通道,以官方组织和民间各民族共同参与并行,并在运输途中开展的多种形式的商业贸易而形成的文化走廊。茶马古道是世界上地势最高、地理形态最为复杂的商业要道,又是中国西南民族经济文化交流的走廊和中外文化交流、文明传播的一条重要通道,同时也是一条世界上自然风光最壮观、文化最为神秘的国际交通线路,是人类绝无仅有的一项历史文化遗产。

茶马古道的线路十分复杂,根据广义的茶马古道概念,茶马古道线路又归类为北线、南线和西线三条。北线即昆明成都蜀身道北段和滇黔通京大道;南线为普洱至车里六大茶山和勐海出境的茶马驿道;西线即主入藏道,包括永昌道博南道和滇藏茶马古道、川藏茶马道。但按狭义的概念主要分为由滇入藏道和由川入藏道两大主干线。在中国境内连接滇川藏广袤的地区,在境外延伸入不丹、锡金、尼泊尔、印度境内,直到西亚、西非红海海岸。滇藏茶马古道从西双版纳、思茅、临沧等茶区经景东、凤庆、南涧、巍山到大理,大理是云南茶马古道最主要的中转站。从大理往西入藏主要有两条路:一条从大理到丽江,经迪庆境内入藏;一条经漾濞、石门(云龙)至旧州,翻怒山至瓦窑、槽涧、泸水、六库、福贡、贡山、丙中洛、出石门关至西藏察隅县。川藏茶马右道则以今四川雅安一带产茶区为起点,首先进入康定。自康定起川藏道又分为南北两条支线:北线从康定向北,经道孚、炉霍、甘孜、德格、江达抵达昌都在往藏区腹地;南线从康定向南,经雅江、理塘、巴塘、芒康、左贡至昌都再向卫藏地区。

滇藏古道最早可以追溯到至少3000年以前,滇藏、川藏茶马古道的枢纽之地昌都,在新石器时期就已出现大型聚落卡若遗址;岷江上游地区、雅砻江流域、金沙江流域、澜沧江流域都发现了密集的石棺墓葬。从德钦永芝、纳古发现的石棺墓陪葬品的特点来分析,出土的陶器与西北地区齐家文化出土器皿很相似,葬式也有相同之处,石棺结构与东北的夏家店上层文化、岷江上游一带的 石棺都相同,而出土青铜器却与滇文化系列的江川李家山、楚雄万家坝所出极为相似。相距如此之远的几种文化类型集中同时在德钦这样的偏远之地出现,由此是否可推测从滇中到滇西北再向北连接中国西北地区自古就是一条文化传播或者是民族迁徙通道呢?

7世纪,吐蕃王朝南下,将西藏东南部与川西南及滇西北连成一片,开辟了滇藏交通贸易的新路线。《史记·大宛传》记载,公元前122年,博望候张骞从西域归来,向汉武帝禀报了他在大夏(今阿富汗北部)的奇特发现,“居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问所从来,曰东南身毒国(今印度)”。也就是说,早在汉武帝时期,在中国西南就有一条由蜀地通往“身毒”的商道。唐代樊绰的《蛮书》 中提到:“在永昌西北,从腾充过宝山城,又过金宝城以北大赕,周回百余里,皆系野蛮,无君长也……南诏王阁罗凤使将军于大赕中筑城,管治野蛮,不逾周岁,遂罢弃不复往来。”又说“大赕三面皆是大雪山,其高处造天,往往有吐蕃至赕货易,云此山有路,去赞普牙帐不远。”文中提到的腾充即今腾冲,大赕应是指今缅甸克钦邦北部的坎底坝(又称葡萄),赞普牙帐当指今拉萨。由此可看出,唐代时期,就有人马驿道可从南诏经保山至腾冲,往西进入缅甸宝山城,再往北至坎底坝,翻越北部的大雪山可进入藏区,并有吐蕃至赕货易。在元代《皇帝经世大典·站赤》里也有记载,说大理经丽江到吐蕃便是一条主要的驿道,这条驿道从大理北行,经邓川、观音(鹤庆北120里)或剑川,到丽江,再向北至川西去吐蕃,并经布拉马普特拉河去欣都(印度)。

传说,吐蕃赞普都松芒布杰得了重病,用尽了各种办法医治,但终未能痊愈。一天,他坐在王宫的阳台上晒太阳,突然从天空中飞来一只嘴衔绿色树枝的小鸟。小鸟飞到阳台上空,绿色树枝掉在阳台上后马又飞走了。都松芒布杰十分诧异,取过绿树枝细看,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树枝,摘下一片绿叶,放进嘴里嚼了嚼,满口顿生清香,病情也立即减轻了许多。于是,派使者四处寻找这种宝树。最后,在汉地的山里找到了,便派人驮回了西藏。从此便有了藏人饮茶的历史。藏人生活在严寒的高原上,习惯食用高脂肪的酥油和肉品,茶因此有效地缓解或解决了由此造成的疾病。藏人发现茶的治病和健体功效后,茶便成为藏地须臾不离的必需品。茶,也就成了这个古道上最主要的贸易物资。

到了宋代,朝廷为了抵御北部辽金与西部西夏的侵扰,需要大量的战马。于是,设立官办茶马交易互市。这时期,在唐时开辟的由拉萨至滇西北的交通线路成为茶马交易的线路。这条线路连到了普洱茶的原产地云南南部的思茅和西双版纳。元时,蒙古大草原是朝廷的大后方,不像宋朝那样缺少战马,因此,西南地区的茶马贸易一度冷清,但是民间商贸还在继续。到了明代,明王朝对茶马贸易十分重视,一方面派得力干员经营此项事业,一方面制定保护茶马互市正常运行的刑律,严禁私茶贸易。这时,德钦成为茶马古道上重要的中转站。清代中后期,朝廷为加强云南与内地的联系,也为巩固边地的管治,不断在元明驿路的基础上增设驿站、驿馆、军站等,逐渐形成了两条“官道”:其一由昆明、大理经腾冲至缅甸与中国交接处和恩梅开江和迈立开江往西北折至西藏或印度;其二就是大理经邓川、剑川、丽江、维西(或中甸)到德钦向西翻雪山进入藏区。清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庚子十二月,云贵总督蒋陈锡因清廷谕令陕西、四川、云南三省会剿西藏时,贻误粮运,奉命进藏效力赎罪。幕宾杜昌丁因与蒋陈锡交谊笃厚,有知遇之恩,不忍相负,送蒋至雪岭才返故里,历时近一年,路途惊险异常,九死一生。他们进藏线路正是清代形成的“滇藏官道”之一。杜昌丁回归故里后,将他们从云南到西藏的惊险历程著录成册,取名《藏行纪程》。书中不仅记录了一路上的异域风光,生态气候,民族风情以及各种见闻,还详细记录了时间、道路、站程。该书是目前为止发现的记录滇藏茶马古道最详实的史料。抗日战争时期,由于太平洋海域被日军占据,滇缅公路又被日军封锁,所有当时主要的国际海陆通道都被阻,国际援华物资无法进来。为此,民国政府在美国的支持下,开辟了专门运输抗日援华物资的空中通道“驼峰航线”,将抗日物资从印度空运至昆明再发往全国各地。但仅靠空运物资远远不能满足实际需求,由此,连接印度和云南的滇藏茶马古道发挥出了重要的作用,这条古道展现了空前的繁华。

作为茶马古道枢纽之地的德钦也呈现出从未有过的繁荣景象。根据现有的历史资料以及对新中国成立前曾走过茶马古道的老马脚子的采访,清末到民国时期经过迪庆州的古道线路主要有两条:一条是从丽江出发,经金沙江边的大具渡江进入迪庆境内,过虎跳峡、二十四道拐、一家人、十二栏杆,进入小中甸坝子、箐口到中甸,再经汤堆、尼西、桥头再渡金沙江到奔子栏,走石义,过白马雪山到阿墩子(今德钦县城),经阿东,在溜筒江渡溜西过澜沧江,经梅里石,翻说拉山口进入西藏地界;一条从大理经剑川(或从丽江走白汉场),过石鼓、巨甸、翻栗地坪(或经塔城翻攀天阁)到维西,然后过猴子岩到澜沧江东岸,溯江经白济汛、岩瓦、康普、叶枝、巴迪、燕门到阿墩子;另外还有一条支线从石鼓经巨甸、其宗溯金沙江西岸经拖顶,然后溯珠巴洛河到霞若、茨卡通、给里村,翻白马雪山到阿墩子。由此可见,阿墩子(今德钦县城)在历史上是茶马古道在滇川藏交界处的交通枢纽。

其实,到了清代和民国,茶马古道上流通和交易的物品并不仅仅是马和茶叶,西藏、印度输往内地的有布匹、虎皮、猞猁皮、枪支、各种名贵药材、火柴和盐巴以及诸如时钟等各种西方的小玩意;而内地运往西藏的物品除茶叶之外有红糖、粉丝、干酒等。刘曼卿在20世纪30年代前往拉萨途经德钦时惊诧于琳琅的商品:各商店中商品,以及沿街摊卖者,除滇产茶糖、布疋、铜铁器、杂物外,余多 洋货。如洋火、纸烟、样腊、洋疋头、洋瓷器、洋袜、毛巾、手电、胰皂、缝纫机等等。这个 处在国家版图西南一隅的僻壤之地,被称作“雪山市场”。商贸活动的繁盛,当地人自称“小香港”“小上海”,虽然夸大其词,但确也是“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这条世界上最长的高原商贸通道,是靠人脚和骡马的蹄子走出来的。

在近万公里的途程中,不仅要应对复杂的自然环境——恶劣的气候和险象环生的地理,还要克服凶险的匪盗。如今已过世的云岭乡红坡村初登老人曾讲述当年的“腊都”(赶马人,也称马脚子)生涯。他在二十多岁时,为了偿还土司和寺院的贷款,充当了寺院马帮的“腊都”,一直到解放后的土改,从丽江到印度噶伦堡奔波了十三趟。从丽江到拉萨途程三个月,再到印度两个多月,往返一趟就是一年。老人对当年的经历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失而淡忘:在舒拉山上,经常要遭遇骡马误食毒草而惊慌,在邦达草原头顶烈日而晕倒,在洛隆的夏贡拉山夜牧时差点被冻死。因为这座山寸草不生,柴薪要去很远的地方拾取,而且骡马经常被狼熊袭击伤亡。在农贡拉山因摔倒而往返三次挑水(这是茶马古道上最艰难的一个营地,因为山上没有水源,而营地又在接近山顶的地方,腊 都们要用饮马水缸从山脚的河边取水,扛在肩上一直上到营地,距离约有8公里);在帕里,因马帮之间起冲突而险些丧命;在印度被暑热折磨。许多同甘共苦的伙伴永远留在了慢慢途程中。由于长年在外赶马不能回家,老婆听信谣言而改嫁。这些茶马道上腊都们的经历和故事,听起来都是传奇。一首流传在德钦的弦子歌词唱出了当年茶马古道赶马人的一路风尘和艰辛以及豪情:

北雅砻江畔好温润,

跣足踏行心情多愉悦;

西擦瓦绒善酿葡萄酒,

不用酒曲也能成佳酿;

前方的路途如白绸铺展,

年轻的人啊,前行如拾白绸;

若“夏贡拉”未被雪封阻,

“农贡拉”便是最好的跑马场;

天上的白云赛过白海螺,

世间的美景看过又看了。

——《飞翔的雪山——德钦藏族弦子歌词集》

古道途中当然有气候温润且可以跣足踏行的地方,可也绝少不了像“夏贡拉”“农工拉”这样高耸入云,随时会遇到暴风雨的大雪山。赶马人在唱到这些也许会丢失生命的绝地时,却表现出了一种豪情,“若未被雪封阻”,便是最好的跑马场;茶马古道是世界上地势最高、地理形态最为复杂的商业要道,可赶马人却将此说成如“白绸铺展”,年轻人“前行如拾白绸”;歌虽如此,但一路坎坷艰辛自不必说,这“世间的美景看过又看了”,除了自豪,也许还带点无奈,带点悲情。如今,滇藏的交通状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德钦的交通网络也是纵横交错,小到只有两三户人家的自然村也都通了公路,以马为交通工具、以人赶马为交通方式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交易的货物当然也从马匹、茶叶等较为单一的商品发展到今天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这些都是遵循和承袭了当年茶马古道的文脉和路线,并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我还依稀记得小时候不时还能见到赶着几十匹马的马帮,前头带路的是马队的头骡和二骡,它们可是赶马人的脸面,头骡二骡一定都是长得高大威猛,头上戴着用牦牛毛染色的红缨,胸前挂着铃闪(串响铃,一般由五个或七个小铃铛组成,挂在皮带上,中间那颗一般会稍大些,其余均匀分布在两侧),走起路来“升升商商”响个不停,不仅热闹,而且威风。头骡前脸还要挂一块“照妖镜”, 老远就可以看见镜光一闪一闪的。据说这样不仅“照妖”,还可以在窄路上告诉对方马队早作避让准备;再有就是在荒野可以吓唬远处的野兽,以免突遇而惊吓马队。马队被惊了可不是小事, 弄不好会伤了马儿,至少也会弄得驮子凌乱,得费一番工夫来整理。看马队,马匹都戴着用铁丝编成“口罩”,原来是怕它们一路偷食,影响行程。再看那些赶马人,他们都是从西藏盐井来换盐的, 头上长发红缨,身着氆氇藏袍,腰配七寸银制短刀,英姿飒爽。他们通常还有一个装备,那就是装在布袋里斜挎在肩上的“兵永”。马队在村子里卸下了马驮子,各位赶马人就忙开了,各自背着一袋产自盐井的盐,走到各家各户换取青稞、小麦、包谷。这时各家妇人就会拿出一个大耳扁平的“永旺”(平簸箕),中间放上用来计量的“苜”(斗),那些赶马人见到稍有姿色的妇人, 就会在她往斗里倒粮食之后,撸起袖子用肘部往斗口潇洒地一挥,粮食正好与斗口齐平;而往斗里倒盐时,他就会将盐倒得犹如小山一般,弄得这些妇人心花怒放。赶马人完成交易后,绝对不会忘了向换粮的女子发出邀请,晚上到村口的空地上跳弦子。夜幕降临,赶马人早在扎营歇脚的村口烧起了熊熊大火,等着村里的女子们前来,而村里的女子们也少不了装扮一下,邀三约五,嘻嘻哈哈地飘到了舞场上。悠扬的弦子幽幽飘向峡谷深处。

近年来,在文化线路概念的基础上兴起了一种全新的遗产保护理念——线性文化遗产。《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实施指南》把文化线路定义为:“一种陆地道路、水路或者混合类型的通道,其形态特征的定型和形成基于它自身具体的历史和动态发展和功能演变;代表人们的迁徙和流动,代表一定时间内国家、地区之间人们的交往,代表多维度的商品、思想、知识和价值的互惠和不断的交流,并代表以此产生的文化在时间和空间上的交流和相互滋养,这些滋养长期以来通过物质和非物质遗产不断得到体现。”文化线路强调了空间、时间和文化因素,强调线状各个遗产节点共同构成的文化功能和价值以及对人类社会、经济可持续发展产生的影响。在文化线路概念的基础上升华出的线性文化遗产理念,简而言之,主要是指在拥有特殊文化资源集合的线形或带状区域内的物质和非物质的文化遗产群。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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