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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桂梅40岁前的人生历程

(上接第一版)

二、雪域高原上的历练与升华

从大理高铁站出来,沿着巍山路一直向东,不到两公里远,右拐穿过一个公路桥底涵洞,再爬一阵坡,中甸林业局干休所的地盘到了。这个片区正在改造,到处尘土飞扬坑洼不平,周边的房子既有城中村,又有棚户区,嘈杂混乱,两栋供回迁的高楼正加紧施工。

一个探出盛开的三角梅的大门,挂着“云台山林业局车队及中甸林业局干休所片区改造项目指挥部”的牌子。“云南省中甸林业局”是个1997年被撤销,如今已不存在的单位。1975年12月,张桂梅参加工作,就在这个“中甸林业局”,中甸县后来改名为香格里拉市,但“中甸林业局”并非隶属于当时的中甸县,而是归云南省林业厅管辖。林业局老职工曾科,为我们揭开了一段尘封的经历。

曾科是湖南人,和张桂梅同年同月出生,他在伊春市长大,也算半个黑龙江老乡。他介绍,从1973年开始,连续几年中甸林业局大规模招工,相当一部分是林业职工的亲属。在黑龙江,年轻人不好找工作,但云南林业采伐正好缺人,这是张桂梅来云南投奔三姐的具体背景。张老师不是支边,参加的是“三线建设”,上世纪六十年代,毛主席亲自启动的这项战略决策,把张桂梅的个人命运和国家时代结合到了一起。

张桂梅刚到中甸林业局,是在红山林场一工段干活,这也是基层最艰苦的岗位。那年她刚好18岁,除了修路、做计量员,还兼任厨师和卫生员。红山林场有好几百号职工,一顶大帐篷有二三十平米的空间,中间是个大炉子,男女职工分帐篷围炉而睡。原始森林里,阴暗潮湿,帐篷只能挑平一点的地方搭,下面垫上木板,还是潮气逼人。冬天气温零下二三十度,晚上睡觉需要不断往炉子里添柴禾,不然后半夜会被冻醒。一顶帐篷得住十多个人,洗澡当然是奢望,污浊的气息可想而知。

张桂梅刚到中甸林业局时的身份是工人,在工段负责修路保通工作。不要以为这是个轻快活,曾科介绍,在大山里修路运输不便,许多活要靠人力手工,林间的腐殖层很厚,大车一经过,路基易损坏,“垫上的石块,一压就陷进去找不着了”。7月到9月,云南进入漫长的雨季,山间塌方甚至山体滑坡多发,而在冬天经常大雪封山。江梅老师曾是张桂梅在中甸林业局子弟学校的同事,她说:“张老师的类风湿骨节痛,十有八九是在一线落下的病根。”曾科说:“张桂梅从事的筑路修路多是女工,男工伐木的多,但都属于繁重体力劳动,是特殊工种,女同志干到45岁就要安排退休。”

住的差,吃的、用的也差。高寒山区吃新鲜蔬菜是奢望,冬季下大雪或夏季雨水多,物资难以运进来,也就没多少蔬菜肉类等物资。曾科回忆,林场一线吃得最多的是土豆,耐储存又好加工,煮了烧了都能吃。偶尔到附近老乡家买只鸡,算是“极大地改善了生活”。林场没有电,晚上无事可干,对于一线以年轻人为主的团队来说,真可谓“孤独寂寞冷”。

令人敬佩的是,张桂梅挺了下来,还当上了女青年突击队队长。来林场第一年的春节,工友们都下山过年团圆了,她是一个人守着17顶帐篷在山上度过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一个家在万里之外的异乡人,一个曾经的文艺骨干,冰天雪地野兽出没,是煎熬也是历练。

到了雪山耸峙的滇西北,张老师又被这里的勃勃生机所鼓舞,被大自然的雄浑伟力震撼:大树高耸入云,树下厚厚的苔藓像棉被一样舒坦,到处是鲜红欲滴的野草莓,远处林海荡漾,壮阔天地里仿佛她们是第一批来客……

在滇西北迪庆雪域高原十多年的经历,对张老师一生同样影响至深。这里锤炼她的意志,吃得苦中苦;也开拓着她的胸襟,又认识到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刚到一线工段工作不久,张桂梅就经历了伐木事故,几个淳朴的少数民族青年工友,被倒下的大树砸中不幸离世,血的现实,让年轻的张桂梅怅然良久。当时小中甸林业局是一个多民族大家庭:当时全局数千名职工,有23个少数民族。张桂梅回忆,她分配到红山林场时,工段的17名职工几乎都是少数民族。

张桂梅在一线的时间有两三年,后来因为文字能力和文艺特长,也因为踏实能干的口碑,她被调到局机关工作。在机关历练的十来年,同样令她成长——让她以后管理一所福利院和学校时不至于太吃力。

在迪庆,她遇到了后来的丈夫董玉汉老师。那时候的张老师都已是大龄青年了还不解风情,人送外号“大仙姑”。后来经一个老知识分子介绍,她认识了大理的董老师,一番书信来往,两人互生爱慕。董老师为了她,忍痛不打麻药做手术治好了眼疾。二人的婚姻是集体婚礼,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来迎亲的董老师同事落下了张老师,他一人完成了集体婚礼神圣的仪式。一段时间两地分居后,董老师调到中甸任林业子弟学校校长,张老师因意外走上了教师生涯。

江梅的大儿子也是张桂梅的学生,为了接受采访,她还专门问儿子对张老师的印象。儿子说,张老师的课堂不枯燥,同学们听得津津有味,调皮学生也不例外,她会给学生补课,学习差的成绩也上来了。江梅老师回忆,后来张老师对去丽江师范学院读书有些犹豫,主要是30多岁了,记忆力下降、压力大,但后来还是去了,觉得当老师不读书深造,知识不够用。

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中甸林业局的采伐陷入资源枯竭的局面,这个曾经风光的单位迅速衰落,甚至一度发不出工资。1990年,张老师大学毕业后随丈夫去了大理喜洲。1997年12月,中甸林业局被撤销,一千多职工分流到云南各处。就在那一年,到华坪教书不久的张桂梅查出了重病,一年内肿瘤两次发作……

三、苍山洱海间的“人生变奏曲”

今年暑假,记者走访了大理市喜洲一中。校方很重视,当年的学生和老师来了十多个人,有的女学生还穿上白族传统服饰,一身“风花雪月”的打扮。她们送别张老师后,也是这几年才在电视上知道她的事迹和近况,颇为自豪,大家在校园合影留念。我把这些照片传给张老师,她一个也认不出来了——二十五六年过去,当年的青葱少年都四十出头了。

学校背靠苍山,面向洱海。张老师刚到这里教书时只有一栋楼,既是教学楼又是老师宿舍,她和丈夫董玉汉住在三楼。后来搬到旁边一栋房的小套间里,好多学生来此做过作业。如今许多人还记得,张老师家的“宠物”是一只大白鹅,她和董老师下班经常抱着白鹅散步。养鹅不是为了吃鹅蛋,理由出人意料:为了防蛇。“鹅粪便的气味会把蛇赶跑”,一个学生说。当然比起看家护院,一只大鹅不亚于一条大狗。

在喜洲,记者有两个重要的发现:一是张老师对学生严厉又慈爱,要求班上样样争第一,她对学生家访那时就开始了;二是张老师那时候就患上了肌瘤。有人回忆说,张老师一次去医院做手术,故意要求不打麻药。“来嘛,看看我能承受多少”,那人摊开双手,学着她的样子说。

39班的马仁志同学回忆,1993年,镇一中举办了首届运动会,张老师要求班上统一服装,给每人做了一条浅蓝色的裤子和白衬衣,成为学校里唯一统一服装的班级和最亮丽的风景。张老师要求学生冲洗教室,这在学校也是独一无二的。张桂梅上课讲半节,然后让学生讨论,有时候是张老师讲故事。她爱讲笑话,课堂气氛很活跃,成绩也挺好。张老师课间还放音乐,教学生跳彝族舞蹈,其他班的孩子羡慕地趴在栏杆上张望。

杨泽芬当年是班上的“学霸”,家庭条件差,张老师去她家家访了三四次。她63岁的父亲至今记得张老师。一次她上课发烧,张老师陪她去下关城区看病,打针时还把她抱在怀里。农村孩子很少去城区,怕把杨泽芬丢了,张老师上厕所也拉着她,打完针还给她买了双皮鞋。但是张老师不喜欢女生留长发,觉得那样收拾起来浪费时间,“头发长也会吸收大脑营养”。杨泽芬认为张老师刚强、仁慈、可爱。“她可爱领着我们玩了,周末时,女生也喜欢找她玩。”她说。

如今是大理州一名公务员的李绘宇,在喜洲一中读书时是张桂梅的学生。她当时正经历病痛,张老师在她的作业本上写了一段鼓励的话。李绘宇看到那段话后,眼泪滴到作业本上,几个字都模糊了。她把这本子一直保留着,接受记者采访时,她把那页纸带来,宛如一件圣物。她2003年参加工作,看报纸发现张老师的一则报道,写着儿童之家。她就给张老师写了信,张老师回信了!2004年,她参加张老师的一档节目去了北京,事先不知情的张桂梅很惊喜。

她们一起回到昆明,住在张老师的姐姐家。晚上聊天,张桂梅告诉李绘宇:人还是要有个温暖的家,每个人都应该成家,饭后洗洗碗也是幸福。在后来的沟通中,张老师教育李绘宇:工作要吃得了苦,要受得了气,人要活得清高一点。还对她说:你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呢!“我感觉张老师内心是有原则的。”李绘宇告诉记者。

张丽娟老师是白族,1989年毕业进入喜洲一中后和张桂梅老师成为同事,关系密切。张丽娟说,张桂梅老师性格耿直,趋炎附势的事不会干,眼睛里不揉沙子,也不会藏着掖着,看不惯的人和事都和她们说。她明显带着东北人的大方豪爽,一起吃饭啥的都抢着去付账。张丽娟说:“和她在一起非常有安全感,她还热心,给好几个人介绍过对象。”

张老师和丈夫董玉汉形影不离,但两个人不会料理生活。当时张老师最拿手的是包饺子,不过不大会烹调其他菜。比如买只鸡,俩人会把鸡头、鸡爪子砍下来,最后只剩下一小坨。对张桂梅后来在儿童福利院照顾那么多孩子,张丽娟觉得不可思议:“她当时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董玉汉老师出身喜洲“四大家族”之一的董家,董家解放前在东川开铜矿,富甲一方,但他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他是个“夫子型”的人物,骑着车思考问题,结果骑到沟里;开会思考有所得时便记在小腿上。董玉汉如父兄一样呵护着命运多舛、颠沛流离的张桂梅,给了她最甜蜜的一段婚姻生活,但也是他的癌症和猝然离去,给了张桂梅一记最沉痛的打击,让她备尝世态炎凉:在昆明一个大厅里打遍电话却借不到一分钱,张老师坐在地上放声痛哭。没有尊严,没有体面,也没有什么人上来关心问问。但人生的悲凉和命运的连续暴击,从未让张桂梅那颗柔软的心变硬,她对学生还是那么好,对世界还是那么善良。

董玉汉去世后,张丽娟和杨天一等几个女老师住进张老师家,日夜守护着她。为了让她散心,她们拉张桂梅去歌厅,还动员她买裙子穿。这之前,张桂梅“天天就是那几件衣服”,更不会去歌厅。此时即便去了歌厅,她最爱唱的依然是“红梅赞”……

睹物思人,张桂梅难免整天魂不守舍,她得离开喜洲一中了。当年张老师办调动,其实联系过当地几所学校,还到下关二中试讲过。不过一个举目无亲的外地人,想留下来并不易。命运再一次将她抛向未知,抛向金沙江边群山中的一座小城——华坪。好在三姐在攀枝花,两地不远,到那里有个照应。

滇西北雨季的山野郁郁葱葱,白云缭绕,是一年最为生机盎然的时节。1996年暑假,一辆客车在那里漫无边际的群山中穿行,有时爬上山梁,有时驶入河谷,有时紧贴着令人胆寒的悬崖峭壁。客车上有位孤身女子,她神情满是疲惫——从大理喜洲到丽江华坪的路程,要走两天。女子就是张桂梅,二十五年后,她荣获“七一勋章”,成了全国家喻户晓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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