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申功晶

浙江省杭州市西南50公里富春江南岸的群山环抱中，云雾缭绕的主峰崛起于东南；剡溪和龙门溪交汇于镇北；一座古镇，依托两条溪流、一座山峰，成就了一个宗族千百年来聚族而居、未曾变幻的不朽传说，古镇名唤“龙门”，镇上的人原本是东吴大帝孙权的后裔。千年前，他们看中了这片“前有照，背有靠”的风水宝地，于是安家落户，开枝散叶。

走进龙门古镇，就踏上了一条400多米长的老街，街道是鹅卵石铺就的，村民们“靠山吃山”，就地取材，用山石盖房，以卵石铺路，褐黄色的鹅卵石道如人体脉络，呈发散状向四面八方分叉，从眼前蔓延至古村的各个角落，却也一改江浙古村单调的黑白二色风貌，清新中另带几分粗犷。

穿行于曲折悠长的灰白街弄，随处可见鳞次栉比的徽派民居、绵亘不绝的马头墙、高巍轩昂的牌坊祠堂、原木材造的高堂宗庙，宽街窄巷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富春墨香，让人忍不住放缓脚步，悉心聆听古村的心跳。推开每一座祠堂的朱门，仿佛推开了通往历史隧道的大门：“思源堂”，顾名思义，是孙氏后裔饮水思源、怀念祖先的地方，堂正中悬挂着龙门鼻祖孙钟的肖像和历代孙氏族谱世系图；“余庆堂”里挂满了“状元及第”“文武进士”匾牌；“世德堂”面阔三间二弄，华房、国房、儒房三房，堂主孙念阳经商致富，乐心公益事业，造福全村百姓，施大德济天下；“积善堂”，是为了纪念在大旱灾中，倾其家产，救济灾民的义士孙潮而建；“承恩堂”前有“工部”牌楼，永乐初年工部主事孙坤负责督造的八十余艘巨舰，从龙门驶向大海，为郑和下西洋立下奇功；“山乐堂”气派不俗，天井采光的走马堂楼，前檐后檐、门窗棂边的飞禽走兽、渔樵耕读、二十四孝、三国水浒图雕刀法精妙、栩栩逼真；“明哲堂”俗称五边厅，规模宏大，前后三进，四周环以本房民居，门外围墙，独立成院，是龙门古建筑“厅堂组合院落”的典型代表，明哲堂陈列石臼、夫妻磨、水车、悠篮等古农具，已有500多年历史。

从“明哲堂”出来，眼前一池椭圆状碧水形若一盏端满墨汁的砚台，名曰“砚池”，轻风拂来，水面荡起层层涟漪。龙门人历来把读书看作头等大事，没有比高中魁元更光耀门楣的了。我掬起一捧清水，映出的是一代代龙门学子宵夜旰食，一位位青衫书生夤夜苦读。他们认为，只有知书达理，方能胸怀天下，孙氏子弟不管是入朝为官亦或外出经商，奉行的都是积德行善的忠厚家风，走出了刚正不阿的“十八评事”孙祁、义门流芳的七县首富孙潮、鞠躬尽瘁的工部侍郎孙坤、爱民如子的长葛县令孙濡、山西第一廉吏孙衔，一、两年这样，千百年亦是如此。

如果说耕读世家是一方水土的灵魂凝聚，那么寻常巷陌则是一种接地气的底蕴存在。行走溪畔人家，三、五老头坐在光滑冰凉的石条长凳上，唠着家长里短；老妪们挥舞着棒槌在溪畔漂洗衣物；少妇们在院门口打理刚从山上挖下来的鲜笋；来到山声水色间，一茬一茬学生和画家自天南地北赶来，埋头点墨泼彩，用线条勾勒着这里的一砖一瓦、一丘一壑。

伫立在横跨剡溪的卧波桥上，放眼望去，白墙灰瓦、马头墙错落有致，卵石墙垣斑驳朴旧。桥下的鹅卵石被时光打磨，在岁月的滋养中浸润得光滑如玉。不经意间，头上飘起了毛毛细雨。烟雨朦胧中，龙门古镇仿佛成了一幅黑白渲染的淡雅水墨画，雨点氤氲在空气中，让画更显清新饱满；打落在身上，令人洗去凡尘杂念，心神为之一爽。徜徉在深巷幽居，廊棚相连，墙檐互接，陌生人初入古镇难免东西难辩，一时找不到北。孙氏多将才，古镇的布局是兵圣孙武后裔以八卦迷魂阵的格局设计的，七拐八弯的深巷狭弄诡异地折向前方更深邃的边门暗道或深宅内院。相传当年日本鬼子进村抓壮丁时，刚从前门进来，村里的年轻人便钻进弄堂不知所踪了，日本鬼子被这厅堂密布、房廊相连、巷道纵横的“迷宫”整得晕头转向，只得作罢。饶是老祖宗有先见之明，这套完善的防御系统保护了后世子孙的安全。

东汉严子陵游龙门时对此地赞叹不已：“此处山清水秀，胜似吕梁龙门”，其实，龙门，不但风水好，名字更吉利，这里，飞出了三条货真价实的金龙：乱世征伐、所向披靡的武烈皇帝孙坚；横扫江东、四夷宾服的长沙恒王孙策；临危受命、三分天下的东吴大帝孙权。然我最喜爱的是孙策，他少年从戎，短短数年便占据了江东八十一郡，运筹虎踞、决策鹰扬，当他剑指建业的那刻，三千儿郎扫平六郡，尽显霸王之风、英雄本色。后人说，孙权对哥哥追封太薄，对孙策后人过苛，殊不知，江东乃孙策一手开拓的基业，是他的生命、他的全部，江山为重，决不能让萧墙之祸动摇国之根本，帝王心胸，岂是凡夫俗子能知解，或许，弟弟的苦心只有哥哥才懂。 “一代英主”“权衡天下”的匾额似乎在追忆往昔“惠泽东南”和“功盖三分”的辉煌。流连“天子堂”，隐约听到斧钺刀叉的兵戎交击之声，练兵场上，“孙”字杏黄大旗带着皇恩浩荡的威严迎风猎猎飞扬，依稀能看到孙氏父子指点江山的英姿。

王图霸业，过眼云烟，参透了这个道理儿，孙权后裔选择隐于僻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韬光养晦，只求血脉延续、瓜瓞绵祚。孙氏大宗供奉的祖宗牌位摆放呈“之”字形，象征着孙氏子孙如长江之水源远流长。孙氏一门多豪杰，孙权父子、兵圣孙武子、药王孙思邈、国父孙中山……都与富阳龙门有着割不断的血缘关系。龙门自身，便是一部家谱、一卷史书、一场精彩迭呈的连续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