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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号病房札记

● 洪耀辉

时间刚过晚上十点,白天车水马龙喧嚣热闹的城市慢慢沉寂下来。我坐在刚买来的折叠式不锈钢简易人字形小凳上,以膝盖为桌,强打精神,借着病房内微弱的灯光,在纸与笔尖的交流中,整理起自己这几天繁杂凝重的心情。

如果生活是一张网,我们就像穿行于缝隙间的游鱼。在丽江市玉龙县人民医院住院部10楼51号病床上,柔弱的母亲在我的搀扶下起夜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此时的她,像一位襁褓中的婴儿,曾经青春靓丽的身姿,已经不住一阵风的吹拂,枯瘦的双手连握一把猪食草的力气都没有了。想想我们兄妹小的时候,在一贫如洗的家里,伴随着四季的更替和日月星辰的催促,母亲用自己的乳汁和起早贪黑的辛劳,把我们慢慢喂养长大,心里阵阵生疼。时间都去哪了?此时我才发现,当我们逐渐老去的时候,生活的五味杂陈就会一并涌上心头,如同一部让人无法忘怀的黑白电影在眼前呈现。母亲积劳成疾,已吃了大半辈子的药,但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输液。持续一周以来,每天输液从早晨八点至凌晨四五点结束,这样的治疗阵势,把母亲折磨得精疲力尽。

我把病房内的折叠床进行扫码解锁,小妹用温热的毛巾为母亲擦洗脸和脚,并用棉签蘸了点热水轻轻地抹洗了她的双眼。一切完成,时间已近午夜时分,我们正准备休息,这时,一阵急促的轮椅声自廊道传来。被医生推进病房的女患者一进来就叽里呱啦地叫嚷着。我们一问才知道,因为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女人的腿部和脚部受到不同程度的擦伤。当时,她骑着摩托车行进在公路上,被其后的轿车刮倒,那位驾驶员有急事,说话火烧火燎的,双方交接好医疗费用后,那位驾驶员就走了。待办理完住院手续,一位中年男子(女人的丈夫)才急匆匆地赶过来。他身材魁梧,穿着户外服,卷曲的头发扎了马尾,挎个户外包,像极了登山运动员。见到病房里有人,他礼貌地向我们点了点头。女人则撇嘴瞪眼,对他进行一番数落。

值班医生进来后,帮助患者量血压、测体温、查看疼痛部位,询问身体状况,随后说道:“没有皮外伤,刮到的部位有些红肿现象,等片子出来后,看看有没有伤到筋骨。”之后,护士给她输液。

中年男子像哄孩子一样开导着妻子,“要不是做核酸检测耽误了时间,不会这么晚才到。”浑厚的声音也压低了七分,还叮嘱妻子的声音别那么夸张。他的妻子似乎还沉浸在事故的回忆里,怒火怨气未散,说出些污言秽语来。中年男子有些愠怒地劝说着,像在祈求一尊菩萨。

“得得得,求你别生气了,人家也有难处,你还是放宽心养好身体要紧。”

“我们人生地不熟,他们就知道欺负人,连照看一下都不来,实在可恨。”

“没事没事,你只是一点皮外伤,不碍事,得饶人处且饶人,别气坏了身子。”

中年男子看见我的母亲病床前还挂着五六瓶液体,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他妻子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

闲聊中我了解到他们一家人来自东北,在丽江市做点小生意,生活过得小康,还有点积蓄。中年男子说自己脚汗大,执意把折叠床放在靠墙的过道,免得打扰到我们。他的妻子没几天就行走自如了,辅助检查的项目,权当做了一次全身体检。

这家人刚出院,紧接着病房里又住进一位身穿彝族服装的妇女,说话爽朗,由穿着时尚的女儿陪同着。彝族妇女说,自己是老毛病,每年都会住院几天。从早到晚,我们的耳膜里全是她通话的手机声。病房里还常常充斥着她女儿刷抖音的声音,对于需要安静休息的我们而言,未免让人感觉心烦意乱。期间,一位精瘦黝黑的男人,经常来到病房对母女俩嘘寒问暖,送这送那,甚至还扛来了一桶纯净水。彝族母女叫那男人“叔叔”。看到我放在病房角落内的烧水器和矿泉水,他就说医院才刚建成,有些设施还未跟进,一两桶水不值多少钱可以一起用。我的心里一下子暖暖的。

闲聊中男子还介绍,他们家是原建档立卡户,现在住院报销国家都有保障,心里很踏实,女儿在城里打工,他们家还种植了药材、水果等,家里的环境这几年变化很大,生活也渐渐好起来。他们一家人出院时,还友善地和我们话别。

当晚,又有一位纳西族老母亲住进病房输液,一位中年男子陪护着她。男子打着领带,穿着整洁,肩上挎着一个别致的皮质挎包,手拎透明的保温茶杯,像机关干部的模样。护士给他的母亲打完点滴后,他拧开杯盖,接连喝了几口茶水,便用细软的纳西语与母亲交流着,他们好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也没有主动跟我们搭讪。她的母亲大概六十多岁,清秀而干净,穿一身老款的纳西族服装,戴一顶青布帽,与儿子细声细语交谈着。久久的沉寂中,病房里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这种空寂的场景让人容易产生冥想,游丝般地在脑海之间来回波动。男子不时地看看针水,再看看手机喝口茶。接近凌晨时分,输液完毕,他们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病房。我忽然感到自己仿佛一朵悬浮的白云悠悠飘向窗外,那种牵挂无处不在,这个病房,似乎只是茫茫人海中不经意的一个人生小站,来去之间演绎着人间的悲喜。

陪护母亲的几天,我生怕不小心打瞌睡后,母亲又要遭受反复扎针的皮肉之苦,不敢麻痹大意、松懈怠慢,发觉眼皮子睁不开时,就去洗把冷水脸,或者躲进窗帘背后,轻轻打开窗户,偷偷地抽上一支烟提神。

之前的事情是这样的,2021年国庆节前夕,兄弟去大妹家闲坐,无意间说到母亲近几日身体不适,茶饭不进、神志不清,连走路也都困难。大妹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我心头一紧,感觉不妙。那几天大妹家正在抢收烤烟,但我赶紧敦促她去家里看看,又马上打电话给小妹,让她也回家看一下情况。那几天,金沙江一线的老家农活正忙,兄弟还以为母亲的老毛病又犯了。小妹有些性急,张口就数落兄弟:“如果你忙的事比母亲的病更重要,我们就背着母亲租车去医院救治。”在当地医院检查后,医生初步判断是脑梗或脑出血,随后我们又到隔江对面的巨甸镇医院进行检查。检查结果是脑部出血,急需送往县级医院治疗。我催促兄弟租上医院的救护车,马上赶往丽江市玉龙县人民医院,随即请假从香格里拉赶赴丽江。

那一夜,天上还飘着小雨,在进入丽江境内时,我因心乱如麻,在岔道上还多跑了一段冤枉路。家里人在电话里跟我说忘带了很多东西:生活用具、衣被等等,我心急如焚,想着他们要的东西我都带齐没有,又想着要去哪里做核酸检测。最后,母亲终于顺利住进了玉龙县人民医院的10楼51号病房。医院的楼道很宽敞,病房主体以白色为主,墙腰为蓝色,地板铺设了米黄色地胶,带有卫生洗浴间,还安放了一组白色衣柜,病床前有两张矮柜,两床间是一张折叠扫码椅床,因为疲劳,这些颜色看上去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两天三夜里,主要由大妹和兄弟媳妇守护着,因为当时母亲病情处在危险期,又因母亲对随身携带的心率检测仪和输液不习惯,总会不小心拔掉管子和针头,折腾得医生和护士来回奔忙。无奈之际,大妹向护士站借来两根绷带,把母亲的双手固定在病床上,这样才缓解了她反复扎针的痛苦,但她的手背也有些青紫肿胀。期间,我又临时接到局里的电话,要召开系统内的职称评审会,我作为“组长”必须参加,反复请假未果,只能忧心忡忡赶回单位。评审会结束后,我又返回丽江,小妹也从老家赶到医院,由我俩负责“换班”看护。看护母亲那几天,我主要负责日常一日三餐、购物、买药等,医院的食堂早餐有小米粥、鸡蛋、面条、饵丝、米线、皮蛋粥、馒头、花卷、玉米等,但午餐和晚餐我都会在附近餐馆点餐帮助母亲改善伙食。刚开始的几天,母亲连喝水喝粥的力气都没有,必须用调羹慢慢喂。自从我和小妹守护母亲当日开始,我就解开了绑在母亲手上的绷带,昼夜不停地坐在母亲对面的凳子上,握住她的手,直至输液到天亮。晚上起夜我怕母亲摔跤,就让她在床上慢慢解决,但她说这样不行。有时人说话的语气和方式是一剂良药,我们自小没有指着长辈粗声大气说话的习惯,此时的母亲就像小时候我们听她训导一样,温顺得像一只小猫咪,哄着哄着就习惯了下来。

医生还建议我们去购买成人用“尿不湿”,这样可以省去一些麻烦。后面随着需要,又接二连三有了烧水器、棉被、凳子、碗筷、洗漱工具、盆子、水杯之类的东西,一件件被我搬到病房。人睡得久了,往往会头昏脑涨、腰酸背疼,骨头也会像散架一样。对于七十多岁的母亲而言,第一次全身动弹不得更是苦不堪言。我不时垫高枕头让她斜靠着坐坐,护士忙不过来时,我又用辅助治疗仪和热毛巾一遍遍捂热母亲青紫的双手。住院期间,大妹还曾向护士站借来剪子,把母亲修长凌乱的头发也剪去了,免得她躺着不舒服。母亲爱干净整洁,绝对不能脏,三五天就要洗一次头。那几天她也嚷嚷着要洗头,我们就用热毛巾反复擦拭,然后让她坐在轮椅上背靠透窗的阳光,戴上新买的青布帽慢慢晒干头发。偶尔,母亲还提出要回家,我们几兄妹就耐心地劝导她听医生的话。我还一次次地向主治医师询问母亲的病情,并恳请他从医生的角度帮助劝导老人。双管齐下的效果很奏效,因为在家中,母亲一天到晚闲不住,活动惯了,一闲下来就找麻烦。后来几天,我照顾她实在太困,感觉抱着一根木杆都能打瞌睡,整日恍恍惚惚的。倔强的母亲总会在半夜自己慢慢爬起来,总想一个人去卫生间。我们拗不过她,只得让小妹拿着输液瓶,我抱着她去蹲马桶,慢慢让她适应这些“新玩意”。后来在医生的建议下,母亲可以慢慢走动了。此外,为了能够合理调配母亲的饮食和解决通便问题,我还驱车往返各家超市选购不同品种的水果,买来舒适软底的鞋子以及指甲剪、棉签、芦荟胶之类的备用品,让母亲使用。小妹还特意捎带来母亲平时喜欢的衣物,她的心情逐渐好起来,食量也日益增加了。

当母亲安静下来时,我轻轻地走出病房,静静地坐在过道透窗的长凳上打盹,这已经是母亲住院的一周之后了。大约凌晨三点钟左右,随着一阵呼喊声,跑进来八九个年轻人。

“这位是我们的小兄弟,他被人打了,赶快帮忙住院检查一下,谢谢!”

看那受伤的小伙子面貌清瘦,左手缠着绷带。那群小伙子有的在跟值班医生交谈,有几个就直接坐在靠椅上,用纳西语交谈着。我一听才知道双方过去发生了一些过节,双方在当晚的烧烤摊上巧遇,不慎又发生了一场“江湖斗殴”。出手的是个外地人,拉扯中误伤了人,对方真正想收拾的并非今晚的伤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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