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建中

父亲去世后，我把母亲接过来和我一起住，原本安静的家，一下子热闹起来了。但凡家里来了客人，母亲就会把我夸得像一朵花，说我工作努力，孝心无限，还会写小说挣外快，搞得我面红耳赤，只能等她离开后再向客人们解释。但母亲却并未意识到自己是在夸大其词，尤其是当老家有人来串门时，她更是添油加醋：“我儿子是医生，还是作家，一月就能挣好几万，每个月都会给我买新衣服，穿都穿不完。”

在老家客人羡慕的眼光中，母亲神采奕奕，而我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我确实是医生，但就是一个普通的门诊大夫，工资并不高，哪能月入几万？业余时，我喜欢写点小文章，侥幸发表过一些，哪敢妄称作家？再说衣服，一般都是过年、换季时给母亲买一些，根本就没有每月都买。说到底，母亲是在精编一场又一场满足她虚荣的谎言，但是，她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呢？她吹嘘时，津津有味，满脸骄傲；而我却羞愧满面，无奈叹息，不知道怎样面对客人们复杂的目光。我能做的，只能是努力工作，用心学习，尽量向她所炫耀的那个我靠拢，但她吹嘘的本领越来越大，总让我望尘莫及。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了，正想冲她发火，妻子刚好在，一把将我拉到墙旮旯说：“别埋怨咱妈，其实她是在刷存在感，你看不出来吗？”

妻子的话让我一惊，我一直以为只有年轻人喜欢刷存在感，没想到老年人也喜欢刷存在感，并且是以这么独特的方式。这样一想，我忽然就理解母亲了，存在感是一种比美貌和财富更强大、更恒久、更幸福的力量，儿子赚钱有道、事业成功，自然就是母亲刷存在感的最好资本了。虽然母亲说的话有些夸大其词，但对我也没什么坏处，我反而因为她的吹嘘更加努力了。要是吹嘘几句能让母亲开心，就让她去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之后，我每个月都给母亲添置新衣，偶尔还给她买点金银首饰和保健品，好让她有一点刷存在感的真实资本，母亲每天笑呵呵的，越发开心了。那天和母亲聊天，我让她以后吹嘘时切合点实际，千万别再说我是作家、每个月赚几万之类的话了，免得在客人们面前难堪。原以为母亲听了我的话会有些内疚，没想到她白了我一眼柔声说：“怎么，扛不住了？我那样说是为了给你压力，有压力才有动力，有动力你才不会只图安逸，明白吗？”

我一下子怔住了，原来这才是母亲的“小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