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绍琴

那年，他刚从部队转业，我也恰好毕业分配。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他请我吃饭，在小城巷子的面馆里吃了一碗面，即便是在90年代中期，依旧显得有点“小气”。

随着交往的增多，他的“缺点”也暴露得越来越多了。比如讷言，这让伶牙俐齿的我都变得无用武之地，想要争辩，他会以笑待之，给话题画上一个大句号；生他气时，他总是沉默回应，这样的做法就像是一根无形的针，就像把我戳成泄了气的球，我也就颓然地坐一边，转而生自己的气。再比如，缺乏决断力。遇到什么事都喜欢问我再作决定，我就会想军人的果敢哪儿去了？假如我和他妈妈同时掉落水中，莫非也先问我先救谁，待我发出“指令”后再跳下水吗？加之，相处时总觉得有许多违和的地方，交往数月后，我便以不合适为由提出分手，可意想不到的是，他坚决不同意。

直言相告失败，我使出第二招。每逢周末他来看我，我便请假休息，让他尝尝闭门羹的滋味。没想到闭门羹反而让他嚼出了韧劲，这周见不着，下周继续来，下周见不着，再下周继续来，笃定地相信我不可能永远躲着他。我倒是想永远躲着，但没有那么多假期。想想工作来之不易，十年寒窗苦读换来，更没有勇气辞职。第二招宣告失败后，我开始使出第三招。既然躲不掉，那就化作一只愤怒的小鸟或变身一堵沉默的墙。没想到我这点愤怒和沉默在更深的沉默面前，仿佛面对一个不见底的黑洞，一点一滴被吸入后便毫无踪迹。最后我只能缴械投降，决定再给他一个留观期。

留观8年，在这场持久战中他取得了胜利，我们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都说婚姻有七年之痒，我们恋爱8年才结婚，不知不觉就过了危险期。

婚后不久就有了孩子。这时，他的“小气”渐渐成了优点。两个人都是上班族，上有双方老人需要赡养，下有儿子嗷嗷待哺，甭说下馆子了，一分钱掰成两分用都嫌不够。在他的精打细算下，我们不久也像其他人一样,买了房，一番简单装修后，给了儿子一个遮风避雨的家。

他曾经的“缺点”讷言也转变为优点，无论我怎么生气，他都不会升级到吵架，更别说打架。就算我想演“独角戏”，不到两分钟，自己也会因乏味而收场。

老子曾说“大辩若讷”，领教久了，我甘愿臣服。何况他正如孔夫子所言，讷于言而敏于行，除了上班，他默默地做着家中的大小事情，照顾儿子，呵护着我，用行动护我周全，疼我入骨，免我惊慌，让我彻底过足了宠溺的“瘾”。即便有时候会有与预期不一致的情况，可谁还能忍心责备呢？

再说说他缺乏决断力这一点，婚后走过漫长的岁月，他凡事依然“多请示、多汇报”，给了我十足的存在感。就拿我和婆婆同时掉入水中打比方，如若真被他遇上，他一定“懵”了，忘记请示，秒回讷于言敏于行的状态，他应该会毫不犹豫扎入水中，左手抓住我，右手抓住婆婆，拼命上岸。

几十年平凡琐碎的家庭生活中，我们竟然没有两看生厌，婚姻会存续下去，可能存续得比许许多多以深情开场的婚姻更长久。

又想起了交往最初我决定分手时同事的劝说：“他毕竟在部队的大熔炉中锻炼过，一定有不少优秀的品格，你不要急于下判断。”

是的，他像一块蒙尘的金子，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点一点拂去尘埃，金子的成色和纯度令人瞩目，而我因为年轻，差点与他失之交臂。

他是一名退伍军人，然而退伍不褪色，我只能从一名退伍军嫂的角度，在几十年的朝夕相处中，将他对家庭的负责任、对爱的忠贞不二、遇到困难不退缩不放弃、讷于言而敏于行、务实不浮夸、勤俭节约等军人品质略略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