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按钮

雪落无声

(上接2024年8月6日第4版)

(四)

相聚总是那么的短暂。

在牧场上度过梦一样的两天后,我就要离开牧场,离开格茸培楚父女了,纵使有万般不舍,但为了生活,为了理想不得不各奔前程。

临走时,格茸培楚送给我两饼酥油、一坨奶渣,执意要我收下,我不好推辞,只好带着走出了牧棚。

“阿哥,我送你一程吧。”格茸培楚的女儿跟了出来。

“你以后别忘了我们哦,要经常来看望我们。”她有些不舍地对我说。

“我以后有能力了,过来迎娶你。”

“哈哈,我就等你,遇见城里的那些时尚女人别忘了我。”

“不会的,你已经刻在我心里最深处。”

此刻,也许我们内心深处都触动了什么,很长时间内不再说话,一前一后走在牧场通往下山的路上。

我意识到她已送了很远,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就送到这儿吧,你也该回去了,阿爸还等着你。”

“好的,阿哥你要好好的,以后常来玩。”

“好的,以后你到城里找我……”

“阿哥……”她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了……

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牧场,走了一段路后,回头望见她仍然伫立在风中,目送着我,她头上的红头巾飘扬成一道风景线。

日月如梭,两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通过努力,我也在城里谋得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不用为了生活四处漂泊,成为一名普通市民,每天工作、加班、买菜……

有时为了生活上的一点鸡毛蒜皮小事黯然伤神、独自忧伤,时而为了生活和工作上的一点成功而高兴。我融入了庞大的城市生活体系。

在一个严寒的早上,天空中飘荡着漫天的雪花,我突然想到了格茸培楚父女。

“他们还好吧,自己应该为他们做点事情的时候了。”

于是,我买了烟酒及一些副食品,坐上了开往乡镇的短途面包车,然后徒步15公里左右来到了拉古村。

雪花依然飘落不定,远山、树林、房屋铺上了一层积雪。

来到拉茸培楚家门口,房门紧锁,墙角上也长满了很多枯草,房屋显得破败不堪,看来很久没有住人了。

我来到社长吹批的家里,吹批一家人正围坐在火塘边烤火,我说明来意后,吹批的脸上掠过一丝难言的苦笑,看到他异样的表情,一种不祥的预兆弥漫了我的全身。

我低声问:“他们父女还好吗?”

“别提了,真是苦命人。”

“他们怎么了,是不是出了意外?”我迫不及待地问。

在我的追问下,社长吹批给我讲起了发生在一年前的事情:

去年冬天,临近春节的时候,格茸培楚的女儿牵着家里的枣红大马下山买年货,在返回牧场的路上,有一段路比较狭窄,下面是悬崖绝壁,万丈深渊,由于马蹄失足,她连人带马摔下去了。格茸培楚迟迟不见孩子回来,就去找,当他在悬崖深处找到孩子时,孩子血肉模糊,尸体早已冰凉。格茸培楚失声痛哭,凄凉的哭声震响了山谷,一个花一样的生命从此凋零了。

很多村民闻讯后,上山去帮忙安葬格茸培楚的女儿,都被格茸培楚骂走了,他不让任何人参加女儿的葬礼,独自一人默默火化了女儿尸体,把她的骨灰撒在牧场上。

后来,乡里知道此事后,书记、乡长亲自上山看望慰问格茸培楚老人,并在村里开会,书记是一个外来干部,他气愤地说:“格茸培楚家的灾难都是你们造成的,谁说他们家得了怪病,再说人家已经检查过,你们还不相信,都是乡里乡亲的,有困难大家要团结互助,你们这样伤害乡亲,给他们带来如此的灾难,良心上过得去吧?”

此时村民们都低下了头,会场出奇的寂静,大家心里感到很自责和愧疚,没有人敢作声。书记接着说:“现在医学很发达,麻风病并不可怕,可防、可治,人家已经检查过了,大家要相信科学,有什么事要及时向乡里汇报。”

后来,乡里把格茸培楚老人评为特困户,享受着低保和特困抚养等政策,衣食无忧。村里商议后,邀请老人搬回村里住,答应由村民集体出劳力修缮老人的房子,并由村里轮流照顾老人。可这一切好意,都被格茸培楚谢绝了,他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牧场,一个人静静地生活在牧场上……

听了社长吹批的一席话,一股难言的苦涩涌遍了我的全身,是伤心、是苦涩、是绝望、是气愤……

我摔门而去,直接向牧场上走去。

到达牧场上时候,已是傍晚时分,空旷的牧场已是白雪皑皑,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雪花仍然飘荡着,格茸培楚家的藏獒不停地怒吼。打开房门,老人坐在火塘边,紧闭双眼,不停地转动手里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听到响声,他缓缓地睁开双眼,眼里少了往日牧人的坚毅和刚强,显然比先前苍老了很多。

半天,格茸培楚认出了我,一行泪水从他枯干的眼里流了出来,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苦,扑到老人怀里,我们两个大男人相拥而泣。

老人抚摸着我的头说:“孩子,不要难过了,都过去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一起都有因果。”

那晚,我们坐在火塘边,聊了很多,我劝老人一个人不要住牧场,搬回村里吧。老人摇了摇头说:“我习惯住牧场,我要在这里陪伴着我的妻子和女儿。”听到此言,我也不再作声。

第二天,天空仍然飘落着漫天的雪花,我离开牧场时,格茸培楚老人目送我走了很远……

我回望时,空旷的牧场显得出奇的寂静,恍惚中,我看见一个女子微笑着、挥舞着手向我这边走来,我耳边又隐约响起了那首熟悉的山歌:我的阿哥哟,你的故乡在哪里哟!

(全文完)

⦾ 陈义

CopyRight:迪庆日报社

所有内容为迪庆日报社版权所有.未经授权不得复制转载或建立镜像

滇ICP备09000927号-1

--> 2024-08-13 1 1 迪庆日报 content_45763.html 1 雪落无声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