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著虹
郑志强是我上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他刚到学校就成了“新闻人物”。不为别事,因为那个时代要求人们做到“政治第一”,而郑志强的名字和“政治强”同音,为此引起了师生们对他的特别注意。
那时学校条件很差,全班男同学就住一个大宿舍,床位是按入学先后自行挑选的。不知道郑志强是不是最后才报到的,他的行李放在了门口的床位上,一进门就能看到他挂在床头的一把三弦琴。那时学校里很多同学都会乐器,但都是笛子、口琴和二胡之类的,像三弦这样大个的乐器还不曾见,所以同学们都在关注这把三弦琴,可快放寒假了,还没见他拨弄过。因此有调皮的同学给他编了个歇后语:“郑志强的三弦——有气(器)无声”。
那时各地正掀起唱陕甘宁边区五首革命民歌的热潮,学校里却没有专职的音乐老师教唱歌曲。郑志强得知此事,主动向班主任请缨,而他确实不负众望,拉着学校的手风琴教会大家唱《咱们的领袖毛泽东》《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军民大生产》《工农齐武装》《翻身道情》5首歌曲。当歌声在校园中久久回荡,师生们对郑志强刮目相看。
在那热烈歌声的感召下,我很想学会音乐简谱,却又苦于没有基础知识,便主动拜访了郑志强。起先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我,可后来又说有一个条件。我问他:“什么条件?”他回答:“帮我买一副三弦琴弦。”那时我才知道不见他弹奏三弦琴是因为琴弦早已断了。我问:“多少钱一副琴弦?”他说:“大概六毛五吧。”听他的话我心里不由一阵酸楚,因为那时六毛多钱对我来说不是问题,可他却买不起琴弦。我说:“等星期天回家我就给你买,但你得好好教我识谱。”“没问题,我一定教会你。”他高兴地回答。
琴弦买回来了,一曲春风般的三弦乐曲《铁路修到苗家寨》也在宿舍里回荡开来。循着悠扬的琴声同学们都围了过来,大家沉浸在美妙的音乐声中。而郑志强不仅能弹奏乐器,还能边弹边唱,唱出了:“铁路修到苗家寨,青山挂起银飘带,村村寨寨连北京,红太阳光辉照苗寨……”为此大家对郑志强愈加钦佩,对他说:“你干脆别叫‘政治强’了,就叫‘音乐强’多好啊。”郑志强却笑着说:“还叫‘政治强’吧,政治才是第一位的啊。”惹得大家一阵欢笑。就是这副琴弦,成了我和郑志强的音乐约定。他也没有食言,从“哆来咪”开始耐心地教我学习简谱,把我带进了音乐的世界。
我没忘记郑志强教我的第一首歌曲是《歌唱咱们的解放军》,这是广播里播放的一首新歌,曲谱虽然简单,却悦耳动听,我很快学会了它的乐谱唱法。郑志强怕我只会唱熟悉歌曲的乐谱,故意抄录了一首陌生的《小玲玲爱唱北京——地拉那》教我学唱。我不解地问他:“你怎么教我学儿歌呢?”“儿歌乐谱相对简单,等你把它唱会了,便能由浅入深。”他说。我按他的要求,慢慢地把歌单上的音符唱成歌,他很高兴。之后他又带来一首新歌《身背背篓上山来》教我学唱,当我哼过几遍能准确唱出曲谱时,他便弹起三弦为我伴奏。至此这首“青青高山陡石崖,身背背篓上山来……”的抒情歌曲,很快被同学们传唱。伴随音乐的起伏连绵,我和郑志强加深了友谊,那时我有一个新的愿望,想请他教我学会弹奏三弦琴。
暑假里我买了一把三弦琴,可开学都过了一周,却不见郑志强来到学校。后来从班主任那里得知,郑志强在开学前办理了退学手续,原因是他家贫困上不起学。听到这一消息,一种失落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之后我听说郑志强成了虎跳江公社(今虎跳峡镇)文艺宣传队的一名队员。那时州里正组织各地农村文艺汇演,郑志强来过县城借学校的手风琴,可惜当天我没见到他。后来在观看一场文艺演出中,见他在舞台上向观众们鞠躬致意,接着便镇定自若地开始操琴伴奏,之后还手舞足蹈地伴舞。看他的那股潇洒劲儿,真叫人羡慕。台下的老师对我们说:“郑志强是个难得的人才,学校曾打报告特招他为音乐老师,可一直没批准。”那时的政策,凡是上初中高中的学生,不论毕业或肄业,都必须走上山下乡的道路,尽管郑志强是退学的,但还得去当知青,最后他到了虎跳江公社的一个农村插队落户。
1975年8月我高中毕业,到了大中甸公社(今建塘镇)农村插队落户。从校园走出的我们,劳动之余还喜欢吹拉弹唱闹一阵子。那时的我既不会拉琴,也不会吹奏,幸好郑志强教会了我识简谱,所以在知青中我还算是“音乐人”。
记得就在我们下乡那年,一部新电影《红雨》在农村巡回放映,我们知青来到大队部看这部电影。影片中郭兰英演唱的《赤脚医生向阳花》,以优美的旋律和动人的歌词打动着人心。知青们都渴望能尽快学会这首歌,为此第二天收工后,我们带上手电筒和纸笔,步行十多里路,到别村再去看这部电影。当晚大家作了分工,由我和另一名知青记录歌谱,其他4名知青用“接龙”的方式,每人记录一句歌词,最后拼接成完整歌词。我们连夜整理出这首歌,第二天早晨“赤脚医生向阳花,贫下中农人人夸,一根银针治百病,一颗红心暖千家……”优美的歌声便在农村中传唱开来。这在当时文化娱乐活动缺失的农村,犹如一场春雨淋湿了久旱的土地。
在风吹雨打的歌声中,我们度过了知青岁月。而当我结束知青生活回到县城时,却感觉回到了孤独失落的境地,因为我的单位是农业机械培训站,当时社会对涉农工作有偏见,我就曾误以为开拖拉机有辱斯文。那时我想到了郑志强,没想到这位有着音乐天赋的同学,却因他父亲的“历史问题”,被安排到一所学校里做后勤。工作职业的不如意,让我们的青春梦想变得迷茫无助,从此我们再没有聚在一起,久而久之便疏远了往日的同学情谊。
以后我虽经历过多次工作调动,却都远离了音乐的行当。在人生与职业的交织中,音乐似乎和我若即若离,鼓舞我在乐声中去发挥创造性和想象力。之后我学会了弹奏三弦琴和吹奏口琴,还试着用音乐的情感写作诗歌或散文诗。有一天,迪庆电视台播出了州卫校20周年校庆的专题节目,得知节目中优美奔放的团体操《雪莲颂》是郑志强谱写的乐谱时,真让我万分喜悦。他作词作曲的《迪庆州卫校校歌》“太阳迎我笑,未来把手招,红十字凝结着风华英才……”歌声的情感震撼人心,动听的旋律催人奋进。
感慨之余,我也以《雪莲》之名写下了一首诗:“既然要站就站在高高的雪山上/既然要开就开个洁白无瑕/一个不容玷污的艰难故事/芬芳的情愫/开放出一路攀登的花……雪莲/请相伴我们随你而行/走进能抚摸星光月色的雪山/走进能捧出心中太阳的圣境。”正是音乐的鞭策,也是雪莲的鼓舞,从此我不再彷徨,走上了业余文学创作之路,去寻觅青春遗失的那一串音符,感悟音乐的深意……
2014年10月我退休了。郑志强找到我说:“你若有时间,和我到虎跳峡镇家里闲(方言玩的意思),我们可以一起玩乐器或写诗。”我说:“手指已不听从音符使唤了,待有机会我一定去。”可没想到,我这位老同学却在2017年8月走完了他人生的旅途。我为郑志强的不幸去世而悲痛和惋惜,我真回答不出,我们走过的路是似水流年的念情?还是如歌岁月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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