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瑞林
鹤庆与永胜两县隔金沙江相望,东岸属永胜,西岸是鹤庆,我那浸在江雾里的家乡龙开口,就卧在鹤庆最东南的江湾处。这里也是全县海拔最低的地方,仿佛被江水轻轻托在掌心。
龙开口镇像被太阳吻得最久的地方,温热的气候催生出满坡的丰饶。层层梯田里,甘蔗挺直了翠绿的腰杆,水稻在风中翻涌着金浪,玉米、大豆、绿豆、花生、小麦和蚕豆轮番占据四季,把土地装点得从不寂寞。最让人惦记的是江边的果林,龙眼垂着紫黑的珍珠,芒果把金黄的肚皮晒得滚烫,香蕉弯着月牙似的身子,还有桃李争春、石榴燃红、橘子挂橙、板栗饱实,每一口都是阳光的味道。
江岸上更是热闹,攀枝花树举着火焰般的花朵,榕树撑开浓绿的巨伞,竹子摇曳着婆娑的倩影,橹树舒展着婀娜的枝条,更有珍贵的红椿树,在风中静静积攒着成为良材的年轮。世代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古铜色,笑容却像江雾一样纯净,他们用勤劳的双手,把这片热土的馈赠酿成了日子的甜。
儿时的记忆总与金沙江边的沙滩纠缠在一起。常听见东岸有人拉长了调子喊:“划船来哎——划船来哎——”,那声音裹着江风飘过来,我们一群孩子便也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地学样,完全不管对岸人心里的焦灼。直到看见摆渡的李大爷摇着木船慢悠悠地过来,才想起怕挨骂,一窝蜂地笑着跑回家,身后的江风里还飘着我们没散尽的喊声。后来上学了,迷上了电影《上甘岭》的插曲《我的祖国》:“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船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唱着唱着就觉得,这歌词分明是为我们家乡写的,那江、那稻、那岸上的家,样样都对得上。直到学了地理才知道,那是写给长江母亲的歌,心里也就觉得金沙江也就是我们的母亲河。
金秋时节最是热闹,上村下营的江簸声此起彼伏,“哐当、哐当”地撞在山谷里,像千万只手在奏响丰收的乐章。从前每到冬季,田野边就会冒出一座座榨房,土法熬制红糖的香气能飘出半里地。晚饭后,我们总爱往榨房跑,不吃甘蔗也要讨块刚熬好的红糖,含在嘴里,让那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一直暖到心里。
青蚕豆成熟时,放牛成了最惬意的事。找个背风的地方生堆火,把从田里摘来的青蚕豆扔进火里,听着豆荚“噼啪”作响。过一会儿用小棍扒出来,烫得直搓手也要赶紧剥开,那豆子没油没盐,却带着泥土的清香,沙沙的口感里藏着天然的甜,好吃得让人忘了时间。到了秋季,青玉米刚灌浆,就掰几包带到山上,拾些枯枝生起火,把玉米连壳架在火上烤。约摸二十分钟后,扒出来撕去焦黑的外壳,金黄的玉米粒胀得鼓鼓的,使劲一掰成两截,用细木棍各戳一头,左手换右手地啃,甜津津的汁水顺着嘴角流。吃完了,把玉米轴往远处的牛群一扔,吆喝几声,再跑到山箐里灌一肚子山泉,那股子惬意,真比神仙还快活。田家自有田家乐,最乐的莫过于我们这些野孩子。
夏秋两季的山冈总裹在淅淅沥沥的小雨里,云雾像纱巾一样绕在绿树上,偶尔有铜铃声从雾里钻出来,“叮咚、叮咚”地敲碎寂静。那是牛羊在“放山”呢。这时节的牛羊不用赶回家,就在山上过夜。它们自有章法,太阳落山后,就在山冈上找块平地,小牛犊窝在中间,大牛头朝外围成一圈卧着,像支忠诚的卫队。天亮了再散开吃草,也走不远,偶尔有头牛“哞——哞——”地叫几声,像是在喊走远的伙伴。
放牛的人天亮后背着小竹篮上山,找到牛群就往高处赶,怕它们溜到山腰啃了庄稼。赶牛的间隙,眼睛也没闲着,专找鸡枞、牛肝菌、老人头、冷古子这些山珍。运气好的时候,一篮子都装不下,回家挑些新鲜的炒着吃,剩下的拿到街上卖,能换回几十块钱,够买好几支铅笔呢。
新中国的发展像金沙江的水流一样势不可挡,龙开口也换了新模样。田地里的庄稼都换成了新品种,在乡亲们的照料下,每年的收成比往年翻了一番。猪鸡是改良过的良种,牛群里也添了不少新面孔,连片的龙眼林挂果越来越多,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从龙开口到松桂、黄坪的弹石路和金中路修通后,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取代了弯弯小路的山歌。出行不再是难题,生产生活物资运得进来,农副产品也能及时运出去,乡亲们的腰包一天天鼓起来,脸上的笑容比从前更亮了。
鹤庆的著名诗人李鉴尧曾写下《马儿啊,你慢些走》,后来成了传遍全国的歌。我总想,要是李老还健在,回到鹤庆,走到这金沙江边的龙开口,看到眼前的新景象,一定会写出更美的诗句,赞美这片土地的新生。
是啊,美丽的金沙江,美丽的龙开口,我们在你的怀抱里长大,你的浪花里藏着我们的童年,你的土地上长着我们的希望。为了你的繁荣,我们会拼尽全力;而明天,我们更要用最深情的歌声,唱你的每一朵浪花,每一寸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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