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一岁半，一午一晚各睡一次。午睡时是背在身上，压低身形，走来走去，等他慢慢睡着，有一点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情形。晚上，为他洗好澡，奶吃罢，躺在床上，他翻来翻去，我背诗哄他入睡。

从”鹅鹅鹅“读起，“曲项向天歌……”儿子你看，有一只或两只鹅，由远及近的游过来了。不仅有声音，白色的羽毛和碧绿的池水对比，有色彩上强烈的美感，再近一点，就是一盘金黄喷香的烤鹅了。

人们往往先解决温饱问题。好了，接下了我们再念：“锄何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在空调房里念这首诗，你不知道多么不合时宜，但你必须知道你很幸运，幸运之余你得知道体恤别人。你的时代属于吃喝不愁的数码时代了吧，但你应该知道珍惜，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需要懂得“悯”字怕是要感同身受了，如果有恰当的时候，我会把你带到妈妈的老家，让你当几天农民，切实感受。

再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首诗有种漂泊感有种不得已的别离，妈妈希望你去远方，去游历，但不太希望你漂泊不定，体味人生无常。虽说人生无常，体味漂泊感也是人生真味之一，但作为妈妈，自私的不想你有，真是纠结。不管了，现在念这首诗是因为它简单易读，等你能体会其中深意的时候，希望我们能一起讨论诗歌。

我会给你讲新旧更替，讲生命顽强，于是念“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你要知道生命顽强，一代一代无穷无尽。但你也要知道这一茬虽然好似那一茬，但实际上并不是同一茬。我们虽然有下一代可以期待，还必须珍重自身，毕竟生命只有一季。

我又念了“春江花月夜”。这首诗里有春、江、花、月、夜、有个人、有宇宙。月影似乎亘古不变，但人生代代无穷。站在你的位置上看月亮，你不仅要体会自然，关心今天的月亮，你还要关心是谁第一个见到了今天的月亮。你既要知道个人的时间，还要知道宇宙的时间。于沧海一粟中，不要纠结，不要恐惧。

我还念过“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假如有一天你过着平凡的生活，你也不要忘了充实你的精神世界。你看黄四娘这样一个普通的妇人，她大概日子过得也不是很宽裕，但她还没有俗气到只顾柴米油盐，她营造出美的生活。她的花，千朵万朵惊艳了后世的人。

我念过“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对酒当歌 ，人生几何……”；“大风起兮云飞扬……”。妈妈念起来也是热血涌动，况且你作为男儿大丈夫，豪迈定不亚于我。虽然我们没有征战沙场，但我们也有一腔豪情要在人生舞台纵情挥洒。你若心中有这股英武之气，我想不管你从事什么职业，处在哪个位置，都不会是个小家子气的男人。我还念过“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我希望你有家国情怀，一个男人，肩上要能扛事，先扫一屋，后兼济天下。

你还不睡，我又念：“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我还念过：“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山中无所有，岭上多白云……”；“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我是希望你懂，人要经得起热闹，也要守得清寂，懂得欣赏独。人生有很重要的一课是接受孤独，和孤独成为好朋友，懂得听寂寥中的大音，才是智者。妈妈一直不太清楚地知道“天地一沙鸥”和“寒江一渔翁”中间有什么真意。但这种萧瑟，这种孤独，这种清寒的感觉一直吸引着我，好像这中间有什么生命的要义，但我一直说不明白它为什么如此吸引着我，我希望你弄明白，并告诉我。

有时候念过李商隐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必然会再念纳兰的“读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你觉得哪个句子更好？我想让你知道对比，一个年纪有一个年纪的心境，一个年龄段有一年龄段的答案。我想让你知道，人是会变的，人生的阶段不同，觉得好的东西不同，不是这两个句子有高低之分，是你变了。

你才一岁半，我知道念的这些你都不会懂，我大概是念给自己听的吧。我还给你念过“声律启蒙”和“笠翁对韵”。不懂归不懂，但有一天，你听到这些诗，你会觉得它们和你好熟，迷迷蒙蒙好似梦里见过，但我确信它们却是灯，可以让你发现世间美好，这一点我很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