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炭盆免不了烟熏火燎,但我是乐意干的,不知道为什么总让我有一种欢喜的感觉。 重庆的冬天一早一晚格外冷,深夜加完班走到大街上,冷不丁一阵风吹来,冻得人直打摆子。抬眼四望,也不像是冬天。头顶上是桂花树,脚边是万年青,都葱葱茏茏地绿着,如果不是风刮得人直缩脖子,这街景跟春秋没太多区别。但车少行人稀,路灯稀疏,白光更显清寒,这让深夜独行的我感觉有些凄凉。一阵一阵风吹得人头疼,于是也顾不得形象,把围巾顶在头上,裹得像个经不得风的老太太,加紧了脚步往家里赶。这时候,格外想沿着这条路走着走着就走回我的小时候,走回我那红通通的炭火盆边去。
炭火盆多半是中间一个搪瓷的脸盆,外面一个四方的木架把盆架起来,方便搁脚,家乡管这样一个炭盆叫“圆楼”。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问了几回竟然没人知道。我家有两个“圆楼”打制得略微有点庄重,刷着红漆,据说是妈妈的陪嫁。一到“酿雪”天气,外面阴沉沉的,就得把它从床底“请”出来。
把炭盆生起来是个苦差事,先得扔几块炭在别的地方引燃,再移到炭盆里,添上木炭,紧扇一阵才能烧旺起来,这时候烟味呛人,还得留神别把炭盆里陈年的炭灰扇起来,有风的天气可以端到室外,让北风一刮,很快把一盆火吹得通红;或者就在炭盆里点燃刨花木柴引燃木炭。生炭盆免不了烟熏火燎,但我是乐意干的,不知道为什么总让我有一种欢喜的感觉。
炭火终于烧得旺旺的,猫也过来找到合适的地方蜷下了。老家冬天太冷,猫总是往火盆跟前凑,只要留神看这些家猫,它们的胡子不是烧焦了就是烤卷了,真替它们担心溜缝钻洞时的猫身安全。老人一般选炭盆边的角落里坐着,由于屋里烧着炭盆,也不能把门关得过于严实,所以他们仍然觉得风嗖嗖的,很冷。小时候我爱跑进跑出,奶奶总骂我不长后手不关门,那时候我穿棉袄还不爱拉拉链,觉得拉上显胖,不能理解她为什么冷成这样,直到如今的冬天,风一吹,赶紧把自己裹得严严的,这才恨不得回到小时候,替她把门再关一关。
炭盆边少不得一样东西就是火钳,火快熄了翻一翻,没炭了添一添,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就是在盆里烤土豆和红薯要用它。我老家不产好红薯,所以多半只能卧土豆,有时候是刚生火的时候就埋在灰堆下面的,有时候心急,时常去翻动,大人们便夺下火钳来,把土豆压进灰里,少不了训几句没耐性。后来干脆快忘了的时候,灰堆下传来一点点放气似的轻响,这才记起,赶紧扒出来,拿刨子一刮,土豆已经烤得金黄,外焦里沙,如果我这时候手上能有一个,给我一盆鸡腿也不换。
炭盆里有时候煨着菜钵子,汤噗噗地推着半盖着的盖子,空气里混着一股好闻的味道。这时候最妙的是窗外雪正下着。天寒地冻,有这一盆红炭火对抗足矣,于是拖出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一阵,兜里揣一把瓜子,闲闲地嗑一阵。
我现在想回去的,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深夜天寒地冻孤身一人走在大街上,更是格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