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香格里拉市开往大理市的长途夜班车上，曾有一位名叫农布的中年藏族驾驶员，农布师傅是典型的康巴汉子，他高大英俊、体格强壮，给我的印象还有：热情待客、开车稳当。我乘坐农布师傅驾驶的车已有过多次了，一来二往地算熟悉了。但在我讲述本文的故事之前，我们的交流只是三言两语。

2010年9月的一个晚上，我又乘坐上前往大理的夜班车，再次与农布师傅相遇，当天的车农布师傅是后半夜才开，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趟车很是热闹，刚刚落幕的康巴艺术节暨迪庆州民族团结节成了乘客们的热门话题，驾驶员和乘客们都还沉浸在欢乐喜庆的气氛中。

到了午夜时分，车行到洱源县下山口便停了下来，司机说：“国庆将至，上级规定夜班车零点至三点前不得上路，以保证行车安全。”为此我和有的旅客也下了车，跟随驾驶人员到餐馆就餐。见下车的人多，农布师傅对我们说：“州庆刚刚过去，马上就是中秋节，以后又是国庆节。这几年喜庆的节日还真多。”听他一说大伙都笑了。可当他见我与另一名乘客用藏语交谈时，便好奇地问我：“老师傅，您怎么也会讲讲藏话呢？老家是哪里的？”我说：“我父母都是从内地到香格里拉来的，我小时候在过内地，所以操汉话时带内地口音，而藏话是我在藏族农村下乡时学的。”“原来如此。”农布师傅说。接着他自我介绍说：“其实，我也不是香格里拉人，我的祖籍是四川乡城县，父母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来到香格里拉的。现在家里已经富裕了，新房建在县城的军马场新村。”

提及上世纪六十年代，我知道那是一个叫人难忘的岁月，那时我们国家连续遭受三年自然灾害，而在国际上又遭受反华势力的打压和经济封锁，因此那是一个极度困难的时期。再提及四川乡城人，在我脑海里便立刻就会闪现出我童年亲眼目睹的凄凉情景。我便对农布师傅说：“我小时候就见过乡城人了。我有一个难忘的故事，还真想讲出来让你听听。你想听一听吗？”“老师傅请讲，我喜欢听过去的事。”农布师傅很客气。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初期，还没上小学的我清楚地记得，在香格里拉县城现飞马塑像地点到古城的路上，一路都是由四川乡城逃荒而来的藏民，他们沿着路两边的机关单位挨家挨户地乞讨。居住在县医院的我们家每天都要打发三四拨上门的乞讨者。开始家里父母都还好施乐善，可后来我们家也因粮食供应而陷入了困境，父母只好对乞讨者采取躲避方式。那时父母为我们家新添了个妹妹，我姨妈也带着表哥从老家来到我们家，所以家里食物紧张的日子越来越明显，为此母亲和姨妈经常到野外挖一些野菜回来，把野菜煮熟切碎后，揉进洋芋团子或米饭团了让我们充饥。

有一天，一位披头散发的乡城妇女来到我们家乞讨，当我见她的羊皮藏袍里露出一个婴儿的小脸，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推开了我家的门时，年幼的我当时被吓得惊叫了起来。我们家隔壁是母亲的同事刘世美家，刘阿姨闻讯后出来观看，当她意识到这是一名产妇时，叫我马上去把我母亲找来（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妇女是刚生下小孩，而满手的鲜血是她自己接生所致）。我母亲当时是县医院的护士长，她到来之后，经过医院扎追阿姨的翻译，那妇女随我母亲去了产科室。而刘阿姨则忙着为这名初为人母的年轻妇女生火做饭，待我母亲和这名产妇从产科室出来时，好心的刘阿姨把一大碗热腾腾荷包蛋端到了这位妇女的面前。而我母亲又忙着从家里翻出我妹妹所用的衣物和襁褓，替这名产妇包裹好婴儿。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见过的新生婴儿，我清楚地记得这是一名男婴。而当我母亲把包裹好的婴儿送到这名产妇怀里时，这名妇女感动得落下了泪水，只见她伸出拇指跪在了我母亲和刘阿姨面前，最后被在场的人搀扶了起来。

第二天，县医院党团支部为这名产妇进行了一次募捐，而在那个食物极其紧缺的岁月里，谁都没有能力拿出更多更好的东西作为捐赠品。记得所有捐赠的东西都是二三两的面粉或大米，大家清一色地把捐赠的食物放进撕去内芯的针水盒子里，盒子上都写上了捐赠者的姓名。我母亲作为党员和团支部书记，在捐赠活动中把家里仅有的一砣红糖捐了出去。当天下午，我母亲和扎追阿姨带上了送些捐赠品，便去寻找这名产妇，临行前母亲还特意叫上了我，到了距县医院不远的军马场（现市区电视塔山后），只见山坡下黑压压一片全是牛毛毯子搭建的帐篷，而居住在这里的也全是从乡城逃荒而来藏民。在扎追阿姨的询问下，母亲她们很快找到了那名产妇的住地。我们走进到了帐篷后，但见那妇女抱着婴儿躺卧在火塘旁，而仅仅一天那包裹婴儿襁褓已经弄得很脏了。母亲坐下后揭开了火塘上架着的铁锅盖子，拉上我说：“你看看人家吃的是什么？可你饭团里加了野菜就不愿吃。”从那天起我一直都不敢忘记，这名产妇家中煮着一锅拌上糌粑面的灰灰菜。

之后，扎追阿姨把我带出帐篷等待，说母亲要为产妇和婴儿做检查。而当我们将要离开的时候，哪知那妇女走出了帐篷，她拉上我母亲的手不肯放下，见她把脸紧紧贴在母亲的手心，眼眶里滚落下泪珠。之后她又捧着我的脸，亲吻我的额头。

讲完这段故事之后，农布师傅一直垂头不语，突然他用了一个参加宴席上的礼节，郑重地高举起手中水杯，硬拉上我要碰碰杯子，并认真地对我说：“说真情话，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们藏家人的幸福。”我说：“迪庆藏族自治州成立以来，经济与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这个民族大家庭里，将来我们各民族的幸福时光还会更加美满。”

午夜过后，农布师傅驾着客车一路飞奔，他没有和我多说话，但我见他眼里闪烁着泪花，我想是我的故事触动了他，他一定是在想自己的童年和往事。当然我不敢说他是我记忆中的那名男婴，但我敢肯定他的父母当初来到香格里拉时，也经历了过一段艰难困苦的年月。至此我衷心祝愿农布师傅一家家庭幸福，祝愿我们藏汉两个民族同胞患难一家亲。祝福我们迪庆藏族自治州繁荣昌盛，祝福在这个民族大家庭中的母亲们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