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是喜欢自己“做几个菜的”。
所以,他的谈吃的文章中,就常常写自己“做菜”。菜、多为寻常菜,但做菜的那个过程,却让他写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很能看出汪老做菜过程中,那份“快意”的心情。对,“心情”很重要。汪老把“做菜”看做一种别样的“艺术表达”,他把生活艺术化,自然,也就“大快人心”了。
菜,做好后,汪老也不过夹几筷子,尝尝而已。更多的情况下,他是喜欢看着别人吃,乐呵呵、美滋滋地看着别人吃,自己却在旁边,饮茶或者抽烟。他看着美籍华人作家聂华苓,淋漓尽致地吃他做的“煮干丝”,“最后,端起碗来把剩余的汤汁都喝了”。菜,做得美味否?无须自己再用文字夸饰了,客人的“饕餮”表现,就是最好的回答。
这就是生活。做菜,是生活;看别人吃菜,也是一种生活。汪老,是一位懂得创造生活,和享受生活的人。一道菜里,见性情,见人生。
汪老写自己“做菜”,更写吃别人做的“菜”,写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美食。
这样的文字,汪老写得“飞扬”。
“飞扬”,不是浮躁;而是指联想丰富、文字活泼、激情飞扬。
屐痕处处,汪老走过的地方多,又是一位有心人,走过吃过,都一一记得,于是,行之于笔端,便不再是一瓢一饮,一餐一席,而是纵横驰骋,极尽丰富联想之能事,把各地的同类饮食,放在一起写,于比较中写,见得美食之色、香、味。
一篇《豆腐》,他写尽天南地北的豆腐;一篇《五味》,他于“酸甜苦辣咸”中,写尽天下人的“味道性情”。
汪老的美食文字,还有一个突出特点,那就是:有忆,有思,有一份眷眷怀想之情。
汪老谈吃,多谈及故乡:故乡的野菜、故乡的食物、故乡的节日美食,等等,等等。写故乡之“物”,实则是诉故乡之“情”。少小离家,炒米、焦屑、咸鸭蛋,宵小之物,却深刻地留存于记忆之中,只因,那里面镌刻了剪不断的故乡情。
1939至1946,汪老在昆明整整待了八年。八年里,他在西南联大读书,他在昆明中学教书,他更食息于昆明。于是,他的很多美食文字,就写云南的美食。他写昆明的茶饮,写昆明的过桥米线、汽锅鸡、米线饵块,以及点心小吃、水果蔬菜、种种菌类等等;更写昆明的林林总总的饭馆,各式各样的茶馆。
然而,文章主旨还在于写彼时彼地的“美食者”——他的“食”中有“人”。
那是一个困难的年代,更是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特殊的年代,决定了特定的行为。那些西南联大的莘莘学子,喜欢泡茶馆,却在茶馆中“泡”出了学问,“泡”出了一份潇洒不拘的生命情致。国难临头,他们身处困境,不灰心,不沮丧,不堕落,而是以一种自由乐观的精神,励志向上,奋发图强,忧国忧民。
汪老,写西南联大的学生“泡茶馆”,真是一往情深。
他在美食文字中,怀想那个时代,怀想那个时代人们的精神风貌,和思想境界。
在写法上,汪曾祺的美食文字,多比较:比较一道美食的今昔之变化。他于“变化”中,以小见大,洞察一个社会的变化,洞察民俗民情的变化。他能通过一道美食,看一方百姓的心态,看天下、古今的异同。
汪老学养丰厚,文章亦多“旁征博引”,特别是对于古代文化的“征引”。因此,他的美食文章,就不仅有“天南海北”的联想,更有“古今中外”的佐证,以其详实的资料,极大地丰富着文章的内涵,同时,也增强了文章的可读性。
汪老谈吃的语言,一如他的散文语言:活泼、灵动,俗、雅结合。
灵动生“香”,汪老的文章语言,也有一种美食的香味,有一种文化的芳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