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热浪过后,天气恢复到正常的节奏,不冷不热,气温最高也就二十六七度左右,天也始终是翳翳的,没有大太阳晒着,却似乎有一把无形的巨伞笼罩头顶,周身涌动着一股带着草木清香的凉意,梅雨季还没来,呆在这欲说还休的江南夏日里,心中有种难以形容的惬意,尤其是走在两头开窗的走廊时,当沁凉的微风轻轻拍打身上,竟似有羲皇上人般的通脱之感。
此所谓半夏。
半夏是这样的一种存在,与初夏稍接,与盛夏远离。不像初夏那般稚嫩,更没有盛夏的酷暑难耐。当褐去初夏的兴奋与不安,半夏便大大方方地走到人前,绽开她娇媚多姿的仪容。《菜根谭》有云,“花开半开,酒饮微醉”,形容半夏最是恰当。半夏的妙处,是成熟中透着矜持,洒脱中带有余味,从不锋芒毕露,却将一种无处不在的欣愉包孕其中,就那么柔柔的、美美的,融融的、淡淡的,风轻云闲而意蕴久长。
这样的天气,适合对案读书。张潮说,“读史宜夏,其时久也”,指是的夏日时长,适合读卷帙浩繁的史书,其实,半夏之妙,在于除了时长,更兼气候宜人,什么都可以读。“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半夏之时,神清气爽,难道不机畅么?至于“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想必在寄啸南窗,独品香茗的环境里,无论经子还是其他,没有什么不适合的。
不读书,可以出去走走。不刻意追求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随意散步就挺好。半夏之时,天上似乎总遮着不厚不薄的云层,阳光偶尔露个照面,随即收起脚步,甘愿做个配角,而把主角让给无边的清风和秀色。走在哪里,尽被各式各样的绿包围,春天开花的树,早都绿叶成荫子满枝了,一些常绿树木,绿叶却是那么的剔透,远没有盛夏以后的酽深,徜徉在林荫大道,扶疏小径,听着远近高低的鸟鸣婉转,嗅着若隐若现的树草清香,间或随风拂来一阵带有淡淡水腥味的凉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竟不知身在何处。
除了绿,当然有其他颜色,红粉蓝紫,而我以为白色最佳。绿配白,恰若绿裙白衫的江南女子,素雅而不失明丽。半夏之时,多的便是这样的明丽女子,栀子、茉莉、白兰、女贞,包括许多不知名的野花,都是绿叶开着白花,清净素雅,芳馨袭人,更有意味的是半夏本身。
半夏是一味中药,常用于镇咳化痰,绿叶,花近白色,包括成品药也是白色。半夏花期大抵在夏至前后,故名半夏。见半夏照片,身形婀娜,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极富诗意的名字,却味辛带毒,药性甚为刚烈,与想象中并不完全一致。
仔细一想,却也释然。以花喻人,半夏好比一个人的青春期末端,有着即将直面社会苍生的复杂心态。网上曾见一女孩取名半夏,当时只觉得好,并未多想,现在想来,大概因为女孩在国外留学,既有对生活的热爱,也有希望在不易的环境里拼搏抗争的意味吧,半夏的内涵,除了温柔敦厚,是柔中带刚,毕竟还带着盛夏的前奏,暗藏一种金属般的力量。
杭州灵隐寺有副对联:“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当此花开未尽、天凉未热的半夏时节,且让我们保有一份淡定与从容,享受这难得的逍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