舂墙

来源:香格里拉网 作者: 发布时间:2011-10-27 10:42:35

舂筑土墙是农户人家在建盖新房中的一道关键工序。尽管土墙给人的印象是平凡而又粗燥,但舂筑土墙却是一件凭借技术和劳力才能完成好的农家活计。

在我们香格里拉县建塘镇,除雨季和隆冬时节外,都经常会遇见藏家人建盖新房事,因此,舂墙也就太常见不过了。在过去,舂筑土墙是当地藏民团结互助的一项集体劳作,同时也还是藏家青年人展示劳动技能的竞技活动。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们一伙知识青年在当地一个个叫布伦的藏族村子里插队落户。也就在那段农村生活里,我们每年都会遇上几户村里人家新建住房的事。记得那时新房舂墙的这天,便是村子里热闹喜庆的盛事。当天新房的主人会热情款待前来参加劳动的邻里乡亲,而邻里乡亲又都不计报酬地乐于为他人建盖新房出力。当兴高采烈的村里人聚集到新房建设工地时,吉祥的话语和美好的祝福总是不绝于耳。接着负责当天舂墙活动的匠奔(司墙官)会对参加劳动的人员进行分工安排。最先挑选出来的十七八个强壮男子负责舂筑土墙,另挑选出同样数的得力女子负责背运墙土。在形成一对一的劳动合作关系后,匠奔会按墙杆数目,将所要舂筑的墙等分为几个段落,再由舂墙的男子抽签到各自墙段上承担当天的舂墙任务。而其他人员则主要承担挖墙土、背水或端抬墙土等活计,老弱者则会安排做后勤事务。一切安排妥当后,匠奔高声喊出一声:“亚雄(好的意思)!”口令后,场面也就随即热火朝天地开展起来。顿时,劳动的歌声此起彼伏,忙碌的身影穿梭不停。

也就是在参加舂墙劳动中,我才得知,很早以前村里就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分段包干完成舂墙任务中,凡舂墙出色的男子,都会受到村里人的称颂;同样,凡背运墙土利索的女人也会受到村里人的夸赞。反之,若出现舂墙质量问题,将由舂墙者承担永久责任,他也将受到村里人的唾弃。正因如此,那时舂墙也就成了村里男女青年比拼体力、角逐技能的活动,实际上舂墙已经是把个人能耐与整体目标和谐地融为了一体,并带有浓郁的团结协作理念和勇于拼搏的民族豪情。

正因为如此,在那时的布伦村里,家家户户至少都有一根舂墙棒。这种劳动工具通体是用一根优质栎木削制而成,长度基本在一人之高,也有高过一人的,棒的中间部分与锄头把子粗细一般,便于舂墙者把握它使用。而特殊的两端,一头是四方体的夯头,舂墙时就靠它来夯实泥土;另一头是扁平的木铲,使用中用它来扒平泥土,或夯筑墙边与墙角。就因为舂筑土墙是藏家人建盖新房中的重要事项之一,所以舂墙棒也就被视为非同一般的劳动工具,村里人把它看作是藏家男子体质和能力的象征,于是许多人家会在舂墙棒上雕刻上各种的吉祥图案,心悦诚服的人还会在舂墙棒上系上哈达或彩绸,以表示对它的珍爱和敬重。

那时整个建塘镇建盖房屋基本是一个模式:宽厚结实的土墙体、粗大牢固的木框架,再就是用木板装修隔整成的墙壁。建成的房屋是楼上楼下两个格局,楼上的多功能布局是主人生活与起居的场所,楼下隔断成的畜厩,则作为关养家畜之用。这种房屋不仅壮观、宽敞和坚固,而且十分保暖和防冻。但要建筑这样一幢房屋却不是简单之事,单是舂筑土墙就要分几个阶段才能完成。就因如此,那时每户人家在建盖房屋时,都得靠邻里乡亲相互协作才能完成关键的舂墙事项。

而这种藏族民居也很有特点,它不像其他民族建筑是先竖屋架再砌墙,相反是先舂筑好墙体后再竖屋架。墙体也有着鲜明的民族特色,它不是垂直向上,而是下宽上窄、外斜内直的梯形形状。通常在舂墙之前,工匠会把预先制成的墙体模板牢固地竖立在墙的开端,用两块宽大厚实的木板作为墙板,再依据墙体模板把墙板牢牢捆绑在墙杆上,掌握墙体宽厚度的还有两块墙板之间的木棒。这便形成一个“H”形的空间,负责背土的女子会源源不断地把墙土填入这一空间,而负责舂墙的男子则一气呵成把潮湿、松软的泥土夯筑成形。经过千百次的捶打和夯筑,这才构成一堵厚实的土墙。不过这样的劳作还必须重复多次才能渐次达到所要求的高度。为此,每舂筑完一板墙体过后,拆除的墙板便再向上架高一层,接着再舂筑上一层的墙体。不过舂筑的墙体在不断升高的同时,随着墙体宽度的逐渐变窄,用土量自然会有所减少,这对舂墙的男子来说,劳动强度相对也就在逐渐减轻;可对背墙土的女子来说,随着墙体攀高,得通过高架的木板桥才能倾倒泥土,劳动程度变得更加艰难。

过去,建塘草原上的藏家民居,所舂筑的正房主体土墙一般称之为:“下七上六”。即:从石脚上部的水准开始,先舂筑七板墙体后告一段落,之后工匠们会根据舂筑好的墙体制作和架设房屋底层的屋架。过后又才准备舂筑房屋上层的六板墙体,在完成正房主体舂墙工序后,便再架设房屋楼层的屋架。最后才是铺设顶部平层,完成房屋的封顶。当然封顶后的房屋还得经过隔整和装修后才能居住。所以在过去,建塘农牧区的每幢藏族民居,从备料到房屋建成,通常都是一户人家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辛劳杰作。这也就难怪当地藏族人家对房屋建设的重视程度始终不渝,对居住房屋更是爱护有加。

也就因为那时我们懂得房屋对藏族人家有着重要性,所以每次在参加村里的舂墙活动时,我们知青从不敢应付或怠慢,总是认认真真地做好所分配的任务。当然那时我也曾想,有一天自己能冠冕堂皇地成为一名舂墙能手,以博得村里人的敬重。而这一愿望在后来得到了实现。记得那是在我下乡两年后的秋收到来之前,村里的得力男女都去忙着打草和准备秋收的事了,留下的我们一时找不到合适农活,生产队的干部便叫我带几个人去舂墙。提到舂墙我便来了劲,却又纳闷没听说谁家盖新房的事。后来才知道是新建的牧场正需舂筑围墙,队干部要求我们把牧场的围墙舂筑好,以便秋收后牦牛下山派上用场。我便在村里四处召唤人到牧场。可找来的人都是一群放假回家的半大孩子,于是我和另一名知青便成了这次舂墙活计的主角。好在牧场的围墙要求不很高,所需墙土也可就地取材,加上人多,做起活来并不艰难,一圈二十来米的围墙就靠我们两人舂筑,用了三天时间便完成了任务。这以后,村里的人对我们知青不再另眼相看,都说我们知青已经成了劳动的好把式。有了这次舂墙的经历后,我再也不怕承担舂墙任务了。就在我下乡的第三年春天,又遇上了村里一户人家建盖新房,在受邀约参加舂墙当中,我便自告奋勇要求上阵舂墙,心里却想着要和村里的男子比试一番,最后我如愿以偿。当我迎着欢呼声,舞动起舂墙棒时,伴随阵阵夯歌的是我铿锵有力的节奏;当大把的汗水洒进夯筑的泥土时,我体味着崛起了的自信和骄傲。尽管当天付出的是疲惫与劳累,我却赢得了村里人的赞美,更成为了我在农村生活中的美好回忆。

这以后我还真想更多地参加村里人家建设新房,可在这年之后我回到了城里参加了工作,从此我也就没再扛起过舂墙棒,舂筑土墙便成了我永远过去的事。而怀着对已逝青春岁月的追思之情,我曾不止一次地回到布伦村里,这当中也让我亲眼目睹了农村今非昔比的变化。随着党的富民政策不断深入人心,布伦人民的生活水平已经得到了普遍提高,近年来藏家人建设新房已不再是新鲜事了。就在这短短十多年中,有的人家已经是翻盖过多次房子了,新建的房屋总是一户比一户规模大,一家比一家更有气派。且新建房屋也改变了传统的建筑模式,进行了人畜分开,也都不在院子里喂养牲畜了。难怪整个布伦村现在讲究的是新时尚,追求的也是新潮流。在问及这么多的新房舂墙时村里人能否顾得过来时,村里人回答我:“村里人早已不时兴比拼舂墙了,舂墙的事也从过去家家户户参与变成了承包给工匠来完成。加上现在开挖墙土、运输墙土都是机械作业,舂墙也不再是很艰难的事了。”

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就这么几十年时间,布伦村的发展却叫我这个“老村民” 也对它 “刮目相看”了。于是我还真怀念过去那种舂墙的热闹气氛,更想再看到当年比试劳力、比试技能的劳动场景。而这一切都不成为现实了。村里人还告诉我:“现在村里虽不再比拼舂墙,但却比谁能勤劳致富、谁会当家理财;还有就是比谁家健康长寿、谁家团结和睦、谁家走在了建设小康道路的前头。”听罢此言,还真让我感到惭愧。作为当年的知识青年的我,真还不知现在该和村里人比什么才好……(殷著虹)

责任编辑:鲍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