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的河岸

多少年了，那些光阴淡淡地消逝，就像老去的青春不再重来，世故中的一些故事就如弥足珍贵的老照片，久久定格在记忆深处。当重拾这些历史的残片，才发觉闪光的东西历经岁月河的淘洗，越发显得不忍舍弃。那些流年的河岸，已经物是人非，但它年复一年，悠悠地缝补着岁月的心事，给漂泊异乡的故人，带来些许的愉悦和抚慰。

夏天的冲江河两岸，翠翠绿绿的树木次第而上，悬崖峭壁上的藤蔓似千万只手，绿色温润的河风顺着峡谷幽幽飘散而来。高高低低的蝉声隐匿在丛林之间，它们既是自然界的操鼓手，更是让人追崇的音乐师，就连雀鸟的欢叫也被这些此起彼伏的颤动淹没了，河流的喧嚣汹涌在梯形电站的蓄水池里，一下子变得温顺乖巧。弯曲平坦的柏油路面，就像生长在大山深处千年的鸡血藤，沿着千仞对峙的裂谷攀援而上，掩隐在翠色苍莽之间。如果渊源的河流是一根动脉血管，那么，连接山外世界的这条天路，就是时代赋予雪山峡谷的生命线。人们总在这根静脉血管虚弱的时候，源源不断地供给着营养和爱心，才使得国道坚如磐石，生生不息。

这样想来，感慨万千，我的思绪又回到二十多年前。那时，这条路全是土石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大大小小的车辆像蜗牛一样，挤在羊肠子一样的盘山道上，悬崖上有滚落的山石，脚下是悬崖涡流，奇冷无比的冬季在背阴山里显得更加漫长，人背马驮的身影定格成久远的剪影，翻山越岭的酒歌就如峡谷人家恍恍惚惚的灯盏，像萤火虫一样光亮。在我们这一代人经过这里之前，来来往往的马蹄踏着古道上的日落黄昏，伴随着拍岸惊涛和度日如年的煎熬，延续着那些年代苦不堪言的日子。明子火把照了一辈子，却换不来一生的幸福。后来，是十万大军和广大民工挺进高原，山间铃响马帮来。刹时间，红旗漫卷，炮声隆隆，开山凿石，禁锢的山门渐渐被打开，山里的日子沸腾了。

山峁上的家园，明明灭灭的火塘，讲述着一件件凄美的往事，我们无法走进曾经的世界，就像历史不能重演一样。

阳光筛下青山的倒影，河流唤醒了沉睡的记忆。当春风悄然吹过这片岑寂的高原，峡谷人家已是鸡犬相闻，车水马龙，天上人间。一路欢跳的小河穿过掌上的脉纹，河岸人家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从河谷到山上，宾馆酒店商铺校舍医院廉租房等等，像开盘的蘑菇，五颜六色簇拥在一起，吆喝声叫卖声以及川流不息的人流车辆，交相辉映，汇聚成春天里新的合唱！“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用在此刻的景致再也恰当不过。那些建设者和守望古镇的人们，不断接替着参赛的接力棒，精心呵护着这片苍生的家园。当我听说这里的老百姓合作医疗保险全部由政府承担交付时，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潮湿和涌动，这可是一件惠泽民生的阳光工程啊！在全县乃至全州二十多个乡镇，可谓首屈一指。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过往的马铃声已经远去，现代化的客运车辆载着寻梦的人们，载着农家女丰收的喜悦。六月的金沙江步履姗姗，像看了一场紧张激烈的球赛之后，满身血管喷张，涌动着赤红的火气，坦然地投向虎跳峡深情的怀抱，那里的惊涛骇浪与万霆雷动，牵引着寻梦者的目光纷至沓来。而那些高大挺拔、遮天蔽日的岸柳，则是一群群忠诚的卫士，它们坚守在属于自己守望的方向，检阅着一次次的潮涨潮落。心手相牵的林木像躬耕垄亩的兄弟姊妹，妆点成金沙江沿岸最美的风景。

我们马不停蹄，一路南下，送行朋友直奔丽江。

连夜返程至小镇，已是灯火阑珊的午夜时分。给久违的朋友打了一个电话，随兴住在“青缘酒店”，一进门才看到多年未联系见面的朋友就在这里，这是他家的居舍，他是这里的房东。话匣子一下打开，我们谈到过去那些艰苦而又快乐的日子，那时，我们都在距县城数百公里的大山教书育人，从县城坐一趟“大篷车”进去，需要邀约人马，等待十天半月。凸凹不平的土泥巴路扬起的“龙卷风”，是那个年代“出征”的标志。看看现在，自驾车停在院落里，家门口都是随行的驿站，南来北往的客人络绎不绝。在这停泊的小站，每天都在上演一出出久违的会晤与欢聚。咽喉要道上，穿梭如织的物流和游人鱼贯而来，打破了小镇的矜持与宁静，带来富庶与繁华。时代的烙印已经烟消云散，流年的河岸洗尽铅华，铺展出一幅五彩斑斓的画卷。

在农家小吃摊上，三两盏渔火辉映着河流的喧闹，石板烧上的农家特产，散发着诱人的清香，这个时候我们不是吃客，而是在欣赏一出舌尖上的文化，那是散发着泥香味的一桩桩苦尽甘来的故事。朋友的房子底部两层已经伸到了河底，再上两层感觉整个身体像跳水运动员，悠悠地站在了起跳板上，恍惚的灯光明明灭灭，午夜的河流闪烁着童话般的幻影，参差不齐的河床翻涌着七彩的浪花，跌宕起伏，飘渺婀娜，让人浮想联翩，就如我们不经意的人生，一路磕磕绊绊，抑或逆水行舟、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平平凡凡或者轰轰烈烈之后，就如干枯的河床裸露出最初的模样，彰显出生命的华彩与光亮。

枕着涛声的梦，辗转反侧，人生之中又有多少的河岸可以依恋，很多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忘却那份操守与坚持，朋友们在家人身受病痛折磨的日子里，不抛弃不放弃，用默默的担当与责任，换回了那份平淡无奇却是质朴纯真的人间情爱，这是流年的时光里最值得珍视的东西。

河岸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新的一天伴随着古镇繁华的黎明，又将慢慢延续。（洪耀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