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香格里拉

来源:香格里拉网 作者: 发布时间:2017-08-21 11:42:12

香格里拉是一个十分神秘的世界性符号。

其实它离我很近。那很近的地方,神性依然存在,依然魂牵梦萦,让人夜不能寐。于云南人而言,迪庆家喻户晓,耳熟能详。谁要是想去,拔腿就能实现。我是个家乡宝,出不了远门。要不是明珠卓玛,我就没有那一次与香格里拉的亲密接触。说亲密接触,有些矫情,那是小新新人的说法,我不大喜欢。

如今,中甸县华丽转身,更名为香格里拉,且升格为县级市。这是一种命名方式,命名无处不在。命名使某种事物更加具备了神性和必然的光芒。

诚实地说,我是先接触了明珠卓玛,然后才抵达了那片高原上的雪域之地。

时间倒退至2007年,我从一个民间写作者转身进入边疆一所大学,做驻校诗人。那可是一个新潮前卫的身份指认。我每天优雅地穿梭于校园,与老师同学热络地打招呼、扯闲白,与花草树木无间亲密,日子过得悠慢、闲适。我主要任务就是写作、阅读,讲学与研究。那时的我,是个领着薪水的“准诗人”。在彼时,中国还没有几所高校真正拥有驻校诗人,除首都师范大学外。我身上的神秘感与魅惑力一点不亚于“香格里拉”这个东方的隐身之地。

我的写作课上,遇上了明珠卓玛。

她是我班上唯一来自香格里拉的藏族学生。从族别上区分,我的不少学生是少数民族中的土著,但也仅仅是彝族、哈尼族、拉祜族、佤族等等这些世居民族。有时候,对于民族,我内心同样有着“物以稀为贵”的好奇外衣。明珠卓玛容颜姣好,眉眼粗黑,体态高拔,她在班里鹤立鸡群般招人眼目。无论远近,只要你看到她,两坨紫红的高原红罩着你,你立马就联想到藏地的历史、民俗、生活,甚至爱情婚姻中的细枝末节,鸡零狗碎,家长里短。无端生出好奇的心理,让人很想接近她。我这样的“老师”也不例外。

刚入学时,明珠卓玛的汉语说得不是非常流利,但她是个懂得用功的学生。为了学好汉语,她极尽所能地表现出学习的主动性,常常与我聊起写作的问题。其实我也愿意与她交流,但我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极少谈写作,尤其诗歌。诗不可言说,一说就没了。我和她的交流只停留在山川、河流、高原、雪域、牦牛、青稞酒、酥油茶……说起这些,明珠卓玛兴致盎然,言语利索,嫣红满脸……她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每个人只要回到语言中的故乡,他(她)就活过来了。那时候的她,完全是风雪中的精灵、晚霞中的飞鹰、溪流中的清波。当然,你不会相信,她是一只轻快的飞鹰,我是说她的体貌而已……有了这些外部特征的介入,我其实早已进入了香格里拉。

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和明珠卓玛有着探讨不完的问题——教室、饭厅、操场、图书馆,甚至郊外的公园——我讲述我的哈尼山寨,她叙说她的香格里拉。我们彼此默契,心有灵犀。

明珠卓玛是个是藏区牧民的孩子。她的父母都是迪庆本地人,他们传承着藏民的剽悍、睿智与坚韧的秉性。卓玛的父亲是个有着初中学历的藏民,他十六岁初中毕业,按五十年代的社会需求,顺利地成为藏区的一名小学老师。教了五年之后,她父亲离开了家乡,外面世界的精彩与诱惑,源自许多书籍和一台收音机,无意间拓宽了他的视野,使他暂时背离乡土。

他是跟了一个到藏区盖房子的木匠走的。

据说,卓玛的爷爷也没有更多阻拦,他只是摸着儿子的头,意味深长地说,是雄鹰就要飞得更高更远,到天外的世界看看,但要晓得飞回故乡,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言毕在儿子的手臂上重重地拍了拍。那是一种自信的认同。藏区盖房子的那位木匠,爷爷是熟悉的,已经熟络到一家人的份上。爷爷是个智慧健朗的老人,在村庄里有着很高的声望。

这一走就是四年。卓玛的父亲走遍了大半个云南,大理、玉溪、丽江、保山、版纳、普洱等地。他和这位木匠师傅每到一地,首选的都是乡村。他们给乡村有钱人家建房,天长日久,耳濡目染,父亲学会了木匠手艺中的绝活,无论是家居房舍的门楣窗花,还是景区里的雕梁画栋,他都样样在行……回到村里,他赢得了村里男女老少的尊重。

木匠师傅待父亲不薄,细致入微,倾力关照。他们做工的工钱,他也对半付给,甚至要多出一些。对自己的手艺,木匠没有半点隐藏保守,极尽所能地传授与他。

听着这些讲述,我常常想到自己的父亲,他在哈尼山寨长大,娶妻生子,春种秋收,日复一日,就这样终老一生,比起卓玛的父亲,生命中似乎缺少了光亮与色彩,夜深人静,常常让我黯然神伤!

难以置信的是,卓玛的父亲不但会做木工粗活,还擅长木雕刻绘,藏区的民居住房,或寺庙殿堂,有他精妙的雕刻画。这让刚刚上小学的明珠卓玛很是自豪,比起别的孩子,徒增了些许荣耀感。当然,小卓玛只是把这些荣耀深藏在心里,从不写在脸上,更不张扬于言表中。她是个聪慧的孩子。

卓玛的母亲在家种青稞,或外出采挖虫草、松茸,经济并不拮据,一家人过着和睦幸福的生活。小卓玛有一个幸福的家。

有事终于在我和明珠卓玛之间发生。

身为驻校诗人,我每学期的课满满当当,一门写作课,两个老师共同承担,一个老师上理论,我上写作现场教学。许多学生都对课堂充满了期待。但因为我和卓玛的亲近,到了第二个月,学生们都在私下里窃窃私语,论及我和卓玛在恋爱,据说校长也知道了此事。我是被校长特聘来的,她信任我,并且民主包容,坦然处之。我决定继续按自己的个性教学,用鲜活的在场感辅导学生。为了不让卓玛受议论干扰,我还是在课堂做了一个大胆而明智的“插播”——

那天,窗外阳光明媚,鲜花妩媚。我饶有兴致地讲着课,大概十余分钟后,我停下来,阳光满面地说,在座的各位同学静一静,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惊天动地的事情,而你们呢,也要学会倾听,学会倾听,才能领悟写作的真谛……我拖长语调说,有不少同学在私下议论,说我和卓玛在恋爱,或者说有恋爱的趋势……台下安静了下来。我接着侃侃而谈——这种现象我无法评价说好与坏,我只能说,是真的没有。若是真的恋爱,那是一种生命体验中的对话与交流,而一个真正的写作者,首先应该学会与人对话与交流。我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一定把你们的写作课上好,将来说不定走出几个真正的伟大的作家诗人……

台下突然掌声雷动,经久不息。我心里说,那是五十二颗鲜活心灵为我鼓掌!

从那以后,班里的同学都亲切地喊明珠卓玛为“小香格里拉”,“恋爱”风波就此平息了。

那次课之后,卓玛似乎变得更快乐了许多。一次她对我说,老师真好,率真、诚实,这些品质让同学们更喜欢你的课。又一次交谈中,她对我说,你该去看看松赞林寺,那可是一个著名的“小布达拉宫”,还有虎跳峡、蓝月山谷、依拉草原,而青稞酒和酥油茶,准让你乐不思蜀。

我承认,每堂课,我能感受到讲学的一种神圣感、仪式感。暑假,我随卓玛去了一趟香格里拉,见识了大草原的辽阔,领略到了她父母的慈祥仁爱。

2007年,那是我一生中最温馨的回忆。(文/泉溪  图/张国华)  

责任编辑:和玉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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