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一湾

水一湾，一湾水。

夏天一到，雨水就落得多了；雨水一多，地面坑坑洼洼处，便都挤满了水；而凡积水处，北方人皆谓之“湾”。湾，有大有小；小的叫“小湾”，大的就叫“大湾”。

太小的小湾，如果有三两天不落雨，就会自然干涸，于是，地面上依旧是那些个坑坑洼洼。通常情况下，“湾”，大多是指面积较大的湾，小至十几平方，大至几百平方。这样的大湾，往往一个夏天都不会干涸；有些水湾，甚至于经年不涸，一年一年地浮漾着，水波荡漾，辉映着四季的日月星辰。

这样的大水湾，在旧时的乡村，到处都是。

田头低洼处、沟壑堵截处、村口土坑处，甚至于，山坡上取石造成的石坑，在夏天里，也会积水而成为一个个水湾。

水湾布散处处，亮汪汪，清澈澈，明目青睐，成为北方乡村大地的一只只明亮的眼睛；也使北方乡村，在特定的时间里，具有了江南的风情。

村庄的空气，格外湿润，一早一晚，特别是黄昏时分，半空中，就会氤氲起朦胧的水汽，乳白色的水雾，随风飘逸，浓淡不已，如纱如梦。人行其中，真如仙境一般，恍恍惚惚，就差少江南的若隐若现的亭台楼榭了。隔三差五的雨，常常使地势高处的水湾，处在溢流的状态；溢流而出的水，便流向低处，而低处，通常就是村庄的所在。

于是，许多村庄的街道，在整个夏天里，就变成了流淌的小河。

一个夏天里，水不停地流淌着，街道上便铺了一层浅浅的流沙，流沙是从山上被水冲下的；流沙垫底，流水也因此变得清亮起来，能看清水中浮游的小鱼，能看清水中蹦跳的小青蛙。这，便成了孩子们自由嬉戏的天地。挽起裤腿，涉水而行，赤脚行走，流沙擦着脚底，感觉痒痒的；一边行走，还一边捕捉水中的小鱼，或者小青蛙。小鱼，实在太小，捧在手中，一不小心，就从指缝间溜掉了；小青蛙，太过活泼、精灵，一当捕捉，便满地乱蹦，纷纷扬扬的，好一番热闹的景象。玩的疯了，可以来一次“泼水节”，水泼过了，人便变得湿淋淋。不过，不要紧，孩子们觉得：夏日，就应该是这般情味的。

水湾，大小不一，深浅不一，形状各异，所呈现的色彩，亦可谓异彩纷呈。不过，这也正是石湾之美之所在——美在变化之中，美在纷繁之中。

不过，总有最美的所在，总有最可人的所在，这便是石坑构成的水湾。

巨石铺底，石湾中的雨水，一经沉淀，便变得清清亮亮，清澈见底。真个叫做“清澈”啊，有处子般的明亮和明净；能看清水底的一切物事，能看清一串水泡，从水底石缝处冒出的那番生动的景象。石湾的边缘处，还生长了众多的水草，摇摇曳曳地辉映着湾水的清澈，相映成趣；水草青青，又仿佛为石湾扎上了一围靓丽的裙幅，真正是美丽极了。

清澈的石湾，吸引了村庄的女人。黄昏时分，女人们就喜欢三五成群，端上一只洗衣盆，到石湾浣衣。其实，浣衣只是一个借口，她们在浣衣的过程中，等待夜幕的降临。夜幕一旦降临，石湾就成了女人的天下，溅水声、欢笑声，在夏夜里浪漫开来。

好一处“香风”拂动的石湾，好一个风情郁郁的夏夜。

多年之后，回忆往昔的石湾，真如一梦。

如今，夏日的雨水，再没有从前那样丰沛；如今，村庄的水湾，也已大多干涸。

村庄，失去了那一只只明亮的“眼睛”。我再也看不到村庄从前那种优美的自然景象，再也找不回村庄从前那种浑朴的自然状态。

我只能在回忆中追怀往昔，追怀那些从前的美好。

真是，不胜依依，不胜依依…… （路来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