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的 戒 尺

来源:香格里拉网 作者:叶森岚 发布时间:2023-07-03 09:54:15

父亲的案头有一把戒尺。戒尺用粗硬的茅竹削制而成,有5毫米厚,因岁月久远已经被摩挲得平整光滑,甚至泛起一层油亮的包浆。

父亲先后在邻近几个村教过课,他性子急,嗓门大,发怒的时候眼睛一瞪,闯了祸的孩子往往还没等挨上戒尺,腿肚子就吓得打颤了。

也有个别顽劣不羁的孩子不惧怕他,比如村东头屠户家的孙子彪仔。彪仔的父亲早逝,母亲改嫁,他从踏进校门开始,就四处撒野闯祸:抓死蛇放进同学的抽屉里、往老师水杯里倒粉笔灰、用弹弓“修理”学校的窗户玻璃……在学校打架惹了事,老师便寻上门去找彪仔的祖父说理。

彪仔的祖父是屠户阿光,见着老师倒也客气,端茶倒水好声好气招呼着,却是一步不让:“孩子们在一起玩闹,你推我一掌,我搡你一把,也谈不上谁欺负了谁。”说急了,他便从脖子上拎起彪仔的衣领,倒提着骂道:“你这死仔,不如丢到大街喂狗去!”彪仔好比老水牛掉进井里——有力也使不上了,嗷嗷叫着:“我下次不敢了!”老师们遇上这样的架势,也不好再说什么,反而赶紧劝着把彪仔放下来,叮嘱他以后好好学习,这事就翻篇了。

父亲接手彪仔的班级时,他已经上三年级,第一天就来了个下马威——他用小刀把我父亲的摩托车坐垫割开了一个10公分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的海绵,仿佛咧着大嘴巴嘲讽:“你们能奈我何?”

彪仔横着头攥着拳头,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小野兽站在父亲的办公桌前,随时准备发起反抗。父亲的戒尺没有落在彪仔身上,只是把他的小刀没收了,罚他在操场上跑十圈。

刚开始,彪仔还能边跑边吹口哨,惹得旁边看热闹的同学哈哈大笑。到了第八圈,他的腿就软下来了,灌了铅一样拖着往前挪,这时候父亲领着全班同学跟在他屁股后面,赶牛般“嗨-哟-嗨-哟”喊着,他涨红了脸,咬着牙跑完了全程。

整整一学年,彪仔每天都被罚跑。跑步似乎消耗了他无处发泄的戾气,把他的性子也磨平了。虽然有时候上课还是趴着睡觉,但起码他不再捣乱了。

父亲也有其他办法治理彪仔:跟人打架,就领着双方去打沙包,谁先停下就得抄100遍对方的名字;抓毛毛虫吓唬同学,就领着去地里抓一盆不同种类的虫子,向全班同学介绍虫子名称,介绍不出来就得顶着盆子罚站听课;翻墙进学校,就领着在操场上做俯卧撑、翻跟头,做不完就负责把校门口的栏杆一根一根清洗干净……

直到小学毕业,彪仔都没有领教过父亲手上戒尺的滋味,却对父亲有了敬畏感,在学校也不干坏事了。逢年过节,屠户阿光还带着他提上两斤卤熟的猪头肉到我家答谢师恩。父亲每次都交代他:“要把狠劲放在学习和运动上。”

彪仔的成绩始终平平,初中没学完,就溜出去打工了。父亲知道后,拎着戒尺找到屠户阿光,父亲说:“我已经没有资格教训你的孙子了,但你得管。”屠户阿光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我一辈子都在做工,我孙子咋不能去打工!”父亲把戒尺搁在茶几上,茶也没有喝一口,扭头就走,他留下话:“龙有逆鳞。以彪仔的脾性,出了社会要闯祸的!”

夜里,彪仔双手捧着戒尺,恭恭敬敬地来归还。他双掌朝上,低垂着脑袋,眼睛不敢望向我的父亲:“叶老师,书我实在是读不下去了。”父亲举起戒尺,用力往他手心里敲了几下,清脆的击打声回荡着,像一个个感叹号砸在两个人心里。

身高一米八的彪仔眼里噙着泪花,小声地辩解:“不打工,我也干不成别的啊!”收回戒尺,父亲严肃地对彪仔说:“不读书的话,就争取到部队去当兵吧!”

后来,屠户阿光时常调侃自家门牌上的“光荣之家”是挨了戒尺换来的。

我的父亲退休后,听闻彪仔在部队入了党,当了排长,他望着案头那把黝亮的戒尺,嘴角浮现一丝笑容,心里的那个感叹号落了地。


责任编辑:卓玛拉初

上一篇:家庭红歌赛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