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鲁茸曲扎/口述 杨树基/整理
(上接1月10日第四版)
一九五九年春节过后的正月十九日,对我们家和阿母全村来说是一个不幸的日子。流窜在色仓及木鲁、吉迪、尼西三角带深山峡谷中的各路土匪300多人纠集在尺土村,密谋攻打纳格拉工作队,当时纳格拉的工作队办事处设在左利村的土改积极分子班主家。行至堂浪托垫庄房时,派阿央和扎及牛念去打探情况,两个刺探情况的土匪都是本地人,轻车熟路不一会就到了牛场附近,遇到了扫山肥的阿思央千等人。阿央是个非常有心机的人,他装作若无其事正常路过的样子,坐下来与阿思央千等人闲聊,从牛场的情况,家人的情况谈论话题引到今年春节过得怎么样等碎事,最后很自然地问到格茸汪堆回来过年了没有等情况。最后,打探到了木鲁村的工作队只有格茸汪堆和批批两个人住在农布家,其余的工作队全部去了纳格拉的情况。
他俩回去向匪首贡卡农布等人复命后,他建议先打木鲁,再打纳格拉,先易后难取胜把握较大。于是,土匪们临时决定先顺路去围攻木鲁村的工作组,主要目标是扎觉浪青两父子,然后再去纳格拉。并做了哪几批人在外围的山腰处伏击,哪一批人控制茨卡村,哪一些人围住阿母村周围,哪一批人实施进攻工作组所在地的农布达(我家)等作战布署。并决定夜间完成各自的包围任务,天刚拂晓时发动进攻(这些具体情况都是后来阿央交待的)。
一九五九年正月十八日当晚,住在我家里的人员有父亲央卓七林、母亲鲁茸卓玛、大哥格茸汪堆、大嫂格茸卓玛和他们刚满6个月的女儿青翁拉姆,我和8岁的小弟鲁茸安翁一家七口人而外,还有工作队员批批,前来汇报尺土村土改工作情况的曲丹培楚和斯南,木鲁工作组副组长格茸此称、邻居家的斯诺江初等共11人。吃过晚饭后,格茸汪堆、批批、曲丹培楚、格茸此称等四个工作组的人员交流到深夜才入睡。
农历十九日刚拂晓,负责进攻的那伙土匪开始进攻了,当时妇女组长甲吾央谦上屋顶拿喂牲口的草料,看见几个土匪已经窜到村中间来了,便大声朝我家房子喊:“格茸汪堆,土匪来了,格茸汪堆,土匪已经包围村子了”,连喊数次时有一个土匪叫片嘎的一枪击中了央谦的腹部,当场跌坐在屋顶,她挣扎着坐起来又断断续续的喊了一声,就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了。后来收殓遗体时看见肠子全流在地上。她是第一个牺牲的,也是一名妇女烈士。
听到枪声,工作队员们和我父亲知道情况紧急,父亲对大哥说:“自古白天的枪声是有备而来的,况且人家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我们只有批批你两个两杆枪,先从村后撤到山上再作打算”。大哥说:“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只要坚持半天纳格拉那边就会来支援的。再说,土匪是冲着我俩父子来的,如果我俩撤走,他们也不会放过其他人的。”他随即指挥让我和妈妈、大嫂、小弟和女儿下楼躲到底层的牛圈。发给父亲一枚手榴弹守在大门侧边,发给斯诺一枚手榴弹守住里门,让格茸此称用铁镐挖墙做一个射击孔,他自己右手提枪左手提着装子弹的皮口袋爬到屋顶。一瞬间四面枪声大作,连房子底层的牛圈里都是硝烟味。土匪数次向我家房屋发起冲锋,都被我哥击退。这时埋伏在半山腰的和茨卡村那边的土匪居高临下,朝我家房屋射击。阿母村外包围的土匪也向房子的墙上齐射助威。攻击房子的土匪再发起一次冲锋,也被我哥和批批的交叉火力击退。
这时狡猾的土匪冲到紧挨我家房子,里面堆着麻杆的木楞房点火烧了起来。麻杆的火瞬间引燃了干燥易燃的木楞房,强大的火焰窜到主楼房上。藏房的外围是土墙里面全是木结构,马上引燃了屋顶的房板、楼板,烟熏火燎使人睁不开眼,喘不过气来。趁火势土匪们已经冲到墙角下和大门口,企图封住大门让里面的人不是烧死就是呛死。
大哥格茸汪堆也只能从楼顶上撤下来,朝大门口打了一梭子后冲出大门。四面八方的土匪集中火力封锁,他的大腿上中了一枪,他忍痛冲到门前的田埂作掩体向土匪射击。见到他冲出来了土匪们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他身上。与他在茨卡和阿母两个村中间的那几块梯田的两边对射。
我们老幼几个也只能从圈里跑到院坝中间,又一伙土匪逼上来了,在混乱中曲丹培楚的脑门上中了一枪,脑浆喷撒,重重地倒在我的面前,当场牺牲。这时房子燃烧得快要倒塌,院子里也被烤得受不了。
父亲、母亲、大嫂抱着还不满周岁的小女儿,我牵着小弟,我们也只能从大门跑出来。父亲脚一跨出大门槛外就在腿上中了一枪。妈妈连拖带扶把他拉到两边是栅栏可做掩体的村中间的通道边就走不动了。只好把受伤动弹不了的父亲抱在怀里坐在那里。他对母亲说:土匪人多势众,儿子孤军奋战,凶多吉少啊!这时又冲过来几个土匪,在受重伤的父亲身上又加了一枪,父亲就在母亲的怀抱里,静静地走完了他的一生。
我哥拖着伤腿一个人还在几块田的周围与数十倍于己的土匪们进行对抗。前后打伤了三个土匪。此时,三面包围的土匪也朝他乱枪齐射,又在肩上中了一枪,就倒在那里了。有一个僧人土匪跑上前去欲夺他的枪,他坐在地上一枪结果了那个土匪的命,然后又倒下昏迷过去了。看见枪声停了,土匪慢慢全部集中到他那里,从身上解下子弹袋,把枪拿走,连他的马靴也不放过。
村子这边仍在战斗,斯南冲到村中间时在大腿根部中了一枪,数小时后断气牺牲了。格茸此称冲到我家和格卓家中间时,在腿部中了一枪倒在血泊中,土匪们冲到他跟前又补了一梭子,身中八枪,最后奇迹般被救活。
被土匪无故杀害的还有村民斯那江初。乡亲们怕土匪对我下手,斩草除根,让仲对嘎嘎领我从村背后钻入林子隐藏起来。
土匪们制造完血腥惨案撤走到几百米时,我哥突然从昏迷中醒过来,这时已无法动弹,但他顽强地坐起来冲土匪怒吼说:你们不要得意得太早,解放军马上就要到了,你们的日子长不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恼羞成怒的土匪又转回来用锋利的藏刀砍他,后来我们去收拾遗体时,发现他的头被藏刀砍成了开花状,惨不忍睹。我泣不成声。仇恨、悲痛、自责一起涌上心头。在大家的帮助下,父亲和哥哥的遗体抬到被烧得只剩一个空大门的家门口准备送葬。这样残酷的场面至今让我难以忘怀。
在制造了这次六死一伤的惨案,烧杀抢虐无恶不作后,如惊弓之鸟的那群乌合之众唯恐解放军赶到,四散逃出木鲁、茨卡村,各自消失在深山峡谷之中。
一九五九年,格茸汪堆、甲吾央谦、斯那、曲丹培楚等四人追认为革命烈士,父亲央卓七林因曾经当过老民,没有追认为烈士。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县民政部门经过认真调查后,并经当时在场的格茸此称等村里人作证,父亲也被追认为烈士。这是对他坚定不移地拥护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民主改革政策,拥护新生的人民政权,经得住生与死的考验的一种肯定,他在九泉之中也可以瞑目了。
眼看着活生生的生命惨遭杀害,我却无能为力,这样的凄苦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想表达出来,但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能做的只有哀悼之后,勇敢往前走,好好活着。也许这才是对亡者最好的告慰。此生分离,来生再聚。
父亲和大哥牺牲后,留下妈妈,大嫂和襁褓中的侄女,不懂事的我和八岁的小弟等孤儿寡母一群。房子被烧为灰烬,粮食、财产、衣服、被子连同喂猪的猪槽都被烧得一干二净。水火无情,人灾更残酷。一个昨晚还充满生机、完整、和睦、人丁兴旺的大家庭,半晌功夫变成妻离子散,人天相隔,一无所有。全家人只有暂时寄住在大姐家(仲对家),几个月后乡亲们帮忙搭起一个木楞房的窝棚,粮食、肉食、衣被,连同当年春播的青稞、小麦、包谷、洋芋种子都是乡亲们拼凑接济的。而当时大家都捉襟见肘,非常困难,接济我家的东西可以说是亲友们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也是靠当地的人民群众和上级部门的关系下度过的,这一切让我们终身难忘。
如今60年过去了,这些虽然成为鲜为人知的往事,却永远镌刻在自治州的丰碑上。
新中国成立70周年了,中国人民从站起来、富起来、向强起来的征程迈进。我们也过上了全世界羡慕的幸福生活。祖国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每当看到鲜艳的五星红旗飘扬在天安门广场,嘹亮的国歌回荡在神州大地时,中华儿女的心中便奔腾着一股继承先烈遗志继续前进的热血。回忆革命前辈的英雄事迹,念恩英烈,激励后辈。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感恩国家,感恩党,感恩人民。时刻牢记和平多么可贵,太平盛世,国泰民安,更是来之不易。这一切都值得我们忠诚地守护与珍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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