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金贤
二十多年前,乡村公路修到了村委会。
尽管泥土路仍然晴通雨阻,但父辈们也深切感受到公路给大山带来了不一样的变化。村子里车渐渐多起来,有来收购农货的,也有拉东西进来卖的。不出山就能买到生产生活的必需品,这是父辈们曾经不敢想象的事情。
时光无声无息向前,父辈们在艰难地苦熬后,生活渐渐好起来。但那条修到村委会就断了头的路,像缠在他们心中的结,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难以解开。
十年前,有人提议把公路修到家门口,大家几乎没有思考就一致同意。怎么修?技术当然不是问题,他们在山崖陡坡尚且能刨出一条路来,在村里修路自然不在话下。可是钱呢,没钱怎么修路?
村干部的态度很坚决,村里没钱,要修路可以,得村民凑钱修。那时,生活并不宽裕,村民一年的收获仅能填饱肚子,让他们凑钱,无疑是割心头的肉。几番挣扎后,大家还是咬着牙同意了。于是,每个人暂时先凑二百块钱,交给小组长保管,等路修出来再算账,多退少补。
到户的公路,就开始修了。从村委会出来的几百米,修得还算顺利。占用了邻村的几分土地,按照市场价补偿,大家都没意见。父辈们起早摸黑,挖土、填路、压实,修自己的路,他们身上都有使不完的力气。
公路修到我们村的地界时,矛盾出现了。沿途还要占用大量的土地,都是每个家庭的命根啊!有人说,修自己的路,要吃得亏,随便补偿点就行了。一些人说,没占到你家的地,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更多的人说,是应该补偿,可就凑得这点钱,现在也快花完了,拿什么补?有地的那几户,要求按照市场价补偿,否则别想修路。
路,就这样又断了。一时间,父辈们都泄了气,像红土地上干巴巴的苞谷草。他们哀叹、惋惜、不甘心啊!空气里透出冷飕飕的味道,每个人的脸像空中飘落的树叶,黄撇撇的。半年后,一些人坐不住了。到户的路,无论如何还得修,这是村民共同的命运。大家又坐下来商量土地补偿的事,这一次,他们没有剧烈地争吵,只是忍着疼痛彼此让步,最终达成一致。
多年后,我第一次开车驶上父辈们修筑的路,群山苍翠如往昔,时光似乎慢了下来。父亲到村委会迎我,他苍老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我想起那些在风中盛开的洋芋花,漫无边际,淹没了群山,也覆盖了几十年的流光。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父亲坐上车,开心得像个孩子。阳光洒下来,在大地上布满清幽柔和的光影,我们向家的方向驶去。
几十年如一梦。那条通往乡上的毛路早已废弃。乡村公路从泥土路到砂石路,经历多次修缮加固,早已告别了晴通雨阻。村到户的公路变成水泥路。我的父辈们,大多已经两鬓斑白、身形佝偻。他们负重的脊梁,成为一首群山的绝唱,成为一个时代的背影。他们的辛苦始于一条路,他们的甜蜜同样始于那条路。他们用血肉之手凿出的走出大山的路,历经岁月洗礼和苦难沉淀,不断延伸,不断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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