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智楣

初秋的黄昏，群山在夕阳金色余晖染亮的眼眸中，尽情绵延。相较于绵亘的群山，我所客居不久的山中小院，仅是山间一片浸满阳光的绿叶，随风轻轻晃动在群山温暖舒适的怀抱里。

与城市的喧嚣与骚动不同，黄昏时分的群山深处，万物褪去繁华，花草摇曳，薄雾萦绕，渺渺茫茫，仿佛与世隔绝，包容孕育着层出不穷的静。

晴朗的日子，黄昏时，我总会独自到小院附近的山路漫步。找一个开阔的山脊，面朝群山，仰望一蓝到底的天空，或者俯瞰山谷静寂无声的溪流，整个人被密不透风的宁静所包裹，层层又叠叠。

打破这种宁静的，常常是山间稠稠密密的鸟鸣。不时在耳边响起的鸟鸣，清肠而婉转，装点着黄昏微茫的时光，与蓝天，与群山，与溪流，保持着朦胧的距离，既打破了周围的宁静，又使得周围愈加沉寂深广。

走在黄昏的山路上，那些此起彼伏的鸟鸣声，往往长短高低，各不相同。跌宕时，如细细的一股泉水，点点滴滴，叮咚而下；高扬时，如静夜里金石相触的瞬间，清脆短促，直冲向上。又动听又缠绵，宛如天籁。

离小院不远处，有一院山里人家遗弃的居所。斑驳破败的房屋旁，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核桃树，高大挺直，即使是秋天，依旧浓荫蔽日，密匝匝的叶子下，深深浅浅地藏着一个个青色的核桃果。每次经过，我都会在树下停留一会，抬头望去，一树流光溢彩的黛青，贴着湛蓝的天空，缀着洁白的云朵，说不出的绚丽。

有树便有鸟，有巢，有鸟鸣。我不止一次抬头望见鸟儿在树间欢快地穿梭，婉转地，叫着，叫着……像是挂在树枝上的风铃子，碰撞着，时不时悦耳而脆生生地散落着，珠子似的，一粒一粒落在心头。

有一天，黄昏出门，在山间逗留许久后，返回已是薄暮。晚风卷波携浪，款款而来，山色朦胧悠远，若有若无。穿过层层暮霭，即将抵达小院时。远远地，我就听到一阵沸腾的鸟鸣。

凝目望去，苍茫暮色里，无数扑闪着翅膀的飞鸟，正紧紧围绕着那棵笔直高大的核桃树，展翅飞翔。一只一只，不断地腾空，又不断地穿入，密密麻麻，挤挤挨挨，飞来飞去，宛如一树繁花，又似一树清辉。那一声声仿佛从天降临的鸟鸣，有的呖呖清脆，有的嘎嘎嘹亮，有的喳喳欢悦，不停地互相碰撞着，纠缠着，追赶着，响彻山间，驱逐着漫山遍野的沉寂。

暗暗的斜阳打过来，隐隐的霞光漫过来，核桃树上密密匝匝的细碎枝叶，摇摇晃晃地抖落着无边无际的暮色，正面迎向转瞬即至的黑夜，坚定而舒展地稳稳托住一树纷扬如雨的鸟鸣。

那是一场盛大到极致的景象，声势浩大，惊心动魄，却又静得悄无声息，不声不响。以至于令时间突然停滞，令我恍惚迷离，仿佛不经意中闯入某个未知的神秘世界，热闹至极，又静寂至极。

奇迹发生时，周围空无一人，天地间，只有被群山团团包裹的我，和一点一点渐渐消失的暮色。强大的震撼叠加着强大的喜悦，迎面排山倒海而来，将我猛然吞没，在黑夜来临的一刹那，我彻底迷失于那一树的鸟鸣。

而此刻，就在咫尺之外，熟悉的山间小院还是那个山间小院，还在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归来，只是我，却已不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