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玲
儿时的三月乡间,不记得有如许花事。
打开朋友圈,满屏都是姹紫嫣红。尤其是在城里的花,早早就耐不住性子了。好像还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呢,那些连翘、紫荆、丁香、美人梅,还有大樱花、小樱花,就都赶着趟儿地开了。
怎么可以这样急呢?!
春日迟迟,那才够味道。
踩了田埂,去乡间看看。那早生的荠菜,也不过才刚展开几片细长的叶。苦菜也是瘦瘦地匍匐在地,还未见黄色的小花。
想起儿时,每每在放学之后,挎了荆条编成的圆筐子或者长筐子,筐子里放了长形的铁铲。我慢腾腾地走着,去沟崖河畔,为家里喂养的小兔寻找食物。村里的小伙伴经常会相约着一起,我们说:“走,去剜兔子食……”
那时候的苦菜,是兔子的专属。还真不记得会有谁用它来蘸酱或者炒茶。那时候少有白面,家家吃得最多的是粗粮,但是家家都有菜园。园子里黄瓜、扁豆、柿子丁零当啷挂了满架。还有芹菜、菠菜、韭菜绿油油的叶子宽宽窄窄。田间歇息的当儿,随手摘一根黄瓜,“咔嚓”一口咬下,脆生生口舌生津。即便已经老得皮色发黄,那和现在的黄瓜,也绝对不是一个味道。柿子呢,即便是青里带红还没熟的时候,那瓤也是沙溶溶的,左一个心房,右一个心房,里面的籽粒饱满,清澈透亮。
菜园丰饶。我们不吃苦菜。那些被我们挖断的苦菜的根,会有浓浓的汁液流出来,那是属于兔子的“牛奶特仑苏”。
其实即便是到了今天,我也不吃苦菜。尽管我怀念儿时挎着筐子的漫山遍野,却从来都没有把吃野菜当成时尚。
我大概一直就野着。我想我的骨子里就是个乡下人。
我很骄傲,我本就是一株苦菜。我躲在墙角,在每年的春风里,撑开一伞,淡淡的黄。
三月的乡间,花事不繁,草色也零落。便是遥看,也没有多少绿意。倒是有一大片一大片茅草的黄绵延铺展着,像一床软软的毯子。
挖苦菜的伙伴们,都扔下了手中的筐子。我们蹲在那一片一片黄色的茅草里,寻找一种嫩嫩的植物的蕊芯。若是找到,便小心地将其拔出,剥开包裹在外的一层绿里泛白的草皮,便看见一绺儿白色的细嫩绒毛。这细嫩的绒毛,就是属于我们的春日美味。它从泥土中来,它匍匐在春日迟迟的枯草之中。它绿色、生态、无污染。但是稀奇古怪的名字却让我找不到正确表述它的汉字,于是也无法彻底地跟儿子讲清,那是一种怎样的物质与精神的双丰收。
春日迟迟。牛们却是早就开始了忙碌。它们拉着明晃晃的铧犁,走过黑油油的土地。
父亲趁一个明媚日子,将门口沤了一冬的那堆土粪运到离家不远的田里去。它们被撒成一堆一堆,挨得不远不近。我和母亲一人扛一把镢头,在田里刨粪。我们将大块的土粪刨成均匀的小块,然后再一锨一锨,均匀地撒进沟畦。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我们没觉得脏。它其实很干净。庄稼若是用了这样的肥,才会结出天然健康的果儿。
太阳暖洋洋的,晒得我有些打盹儿。我放下镢头,坐在木质的镢把上休息。母亲却从不停歇,对于劳动,她好像永不厌倦。于是,这大好的春光就显得更加珍贵。因为庄稼人想的是千万别误了农时,却并无半点赏春的心思。
父亲却在某日,忽然买了一只风筝回来。是简单的燕子的造型。一双翅膀,剪刀似的尾,扎制得非常对称。看那样子,就觉得应当能飞起来。
父亲拿了白色的线箍,带了我和弟弟去房子西边的场院里放风筝。
风力正好,不大也不小。风筝飞起来的时候,场院旁边地里干活的人们就都扬起头来看。母亲从家里走出来,恶狠狠瞪了父亲一眼:“人家都在地里忙活,你倒好,带着孩子放风筝,也不怕人家笑话!”
父亲有些讪讪地,赶紧收了线。他牵了风筝,默默地回家去。在那时僻远贫瘠的乡村,也许真的会有人笑话,笑话这个在大好春光里放下农活却牵起一只风筝的壮年男人。但无论怎样,我还是非常崇拜父亲,崇拜他骨子里的那份情调和小资。他似乎在那时便知,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春日迟迟。真不记得,三月的乡间,会有什么灿烂花事。倒是常听奶奶说起“春荒”,那是一个让老辈人战战兢兢的名词。
能有口吃的,就是最大的满足。开花或者不开花,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该耕的地都已经耕完,该播的种子也已经播下,那一切就都不用着急。
该开的花,迟早会开,不开就单纯地绿着。物竞天择,一切自有时序。
等待四月。
CopyRight:迪庆日报社
所有内容为迪庆日报社版权所有.未经授权不得复制转载或建立镜像
滇ICP备09000927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