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金贤
夜深难以入睡,我听到外面传来簌簌声,像风拍打柔软的尘土。我起身走到窗前,借着微弱的光亮,意外发现天空中飘起了雪。
爷爷去世一月有余,我恍惚还活在他的影子里。片片雪花,像爷爷弥留之际的泪花,又像为爷爷送行的精灵。尽管这一生土里来土里去,爷爷毕竟活得干净纯粹,像一片晶莹的雪,每一天都竭尽全力活出最真实的样子。这场意外的清明雪,或许是爷爷留给我们最后的念想。
下午和父亲去给爷爷上坟。过去并不认为上坟是多大的事,如今和爷爷生死相隔,才恍然觉得这是我们与爷爷交流的重要方式。我们家的祖坟并不惹眼,它藏在隐蔽的角落,不过是一脉群山中的一片黄土,上面躺着一些丘陵似的土堆,在寒烟荒草中起伏。
爷爷年轻时,每次带我去祖坟,他总是认真地把每座坟上的藤蔓、杂草清理干净,又把坟前松动的土培实。爷爷边清理杂草,边告诉我坟的主人是谁,活着时做了什么大事,死于哪一年。我对那些从未谋面的祖先丝毫不感兴趣,很快便忘记了爷爷的话。直到爷爷去世,我才对年少时的粗枝大叶心生悔意。
生生死死的人间,谁不在重复相同的命运。可惜人生短促,爷爷已躺在坟里,父亲代替了他的角色。我们沉默着擦去墓碑上的尘土,取出肉食、茶酒放在坟前,点香烧纸磕头。父亲弓着身体把酒泼在坟前,酒滴在风中四散,我在父亲苍老的脸上看到爷爷的样子。
此刻夜幕之下,应是雪满坟头,洁白的山野,正在酝酿另一个生命的春天。我听到父亲和母亲细微的说话声,这思念无边的春夜,让人倍添许多愁。
我的思绪还在爷爷坟前晃悠,门“吱呀”一声开了,母亲抱着一床被子走进屋。她看着我,略带歉意地说:“天冷,忘记给你加被子了。”然后她转身走出屋外。“怎么会下雪呢?小苗又要挨冻了!”寂静的夜里,我听到母亲轻微的叹息。
“小小白花天上栽,一夜北风花盛开。”年少时的雪,轻盈、灵动,这大自然的精灵,于无声处泽润万物。而清明的雪,来得不合时宜,特别是爷爷去世的第一个清明,这雪更显得荒唐、生硬、僵冷,让人感觉到人世代谢的深沉。
清晨走出家门,山上、土地上皆铺满雪。放眼望去,没有人迹,村庄陷入寂寥而混沌的空旷之境。山顶云腾雾绕,恍若仙境。寂寞山林间,没有声音,虫鸟亦在昏睡。一阵风袭来,摇曳的树枝上抖落下雪花,飘飘洒洒化作人间的眼泪。
离家不远的坟山,显得无比萧条。那些祭祀的纸钱被吹得七零八落,新坟旧坟皆蜷缩进雪里。我有些黯然,人生一世,到最后能剩下什么呢?
渐近午后,太阳露出来,驱散了漫天愁云。阳光照亮爷爷通往天堂的路,也照亮我们艰辛向前的路。再看看那些雪,早已消失得无踪无影。
清明的雪,亦如人生,虽是广袤天地间一场寂寞而疼痛的旅程,还得心怀希冀向光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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