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申功晶
最近,苏州又上了热搜,姑苏晚报一篇名为《待无恙,君再来,访苏州,探江南》推文火遍全网,起因竟是三个文艺女青年的一次“深度苏州文化游”。一直觉得,苏州是个福地,纵然这几年全国乃至全球都笼罩在新冠肺炎疫情阴影下,然而苏州人活得相当安逸。有史以来第一次,疫情离我这么近,近在咫尺的家门口。突如其来的疫情,让人焦躁、愤懑、吐槽,可当看到她们“赴沧浪亭,过网师园,谒紫金庵,奔保圣寺,访吴中博物馆……”这条轨迹时,顿然气性全消,这是一条非常冷门的深度苏州游,心底油然滋生出一股“文化人所见略同”的惺惺相惜。一位编辑在微信中问我,作为一名“老苏州”,可以给我们这些“外地人”解读一下“江南文化密码”,推荐一下高质量姑苏文化游么?
看世遗
“一座苏州城,半部园林史”,这里有文徵明笔下的拙政园、倪云林绘制的狮子林、苏舜钦濯缨的沧浪亭,有戈裕良垒砌的环秀山庄。窃以为,与其去门庭若市的拙政园、狮子林“数人头”,不如造访一下一干小众园林,一样的有山有水、有亭有阁,人少清静还闲适。诸如耦园,地于仓街小巷中,三面萦水,只有一条小径与外面的世界相通,颇有“一去红尘三十里”的味道,如幽兰一般孤芳自赏,像苏州古城那样遗世独立。它的布局,让我联想起古人日常起居、吃喝拉撒等种种光景,有点像我那多年前住过的老宅。因此,在我内心深处,从未把它当成一座园林,一处风景。这里没有访客每日的接踵摩肩,却有着大隐隐于世的闲适散淡……在耦园的双照楼茶室,祁门、龙井、猴魁、普洱、乌龙、毛峰……应有尽有,要一杯最便宜的炒青(喝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在这里静静地坐着喝茶嗑瓜子,比起平江路上临街茶楼,真真不知甩了几十条街!艺圃,隐匿于古时“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阊门脚下一爿老宅民居的夹缝中。这里,私家车是通不过的,干脆弃车步行,穿巷而入。艺圃不大,占地不过六亩。好在苏州人习惯了“螺蛳壳里做道场”,园不在大,贵乎景深。只要位置关系处理妥当,便能让人产生“方寸之间,穷尽变化”的错觉。远山近水,“无论站在哪个点上,眼前总是一幅完美的图画”。瓦屋纸窗,层层递进,转朱阁,低绮户,仰首俯看之间、驻足迂回之际,让人总觉得,那原本没有几间房屋、没有几条回廊的小院,却怎么走也逛不够,怎么玩都看不厌。袖珍半园的主人“知足不求全”,以“半”构园,在“半”字上大做文章,一幢楼二层半、一条长廊顶盖半、一张桌缩一半、一个亭角缺半、一架石桥造一半……这种别出心裁的造园理念弥补了“螺蛳壳里作道场”的局限,且苏州人“满招损,谦受益”的人生态度也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尝美食
三位姑娘选择了老苏州茶酒楼和吴门人家就餐,可见来之前是做足一番功夫,老苏州茶酒楼是《美食家》作者陆文夫一手创办,旨在把苏帮菜的味道还原、荟萃于此,成为外地人打开苏州的一扇窗,暗藏着旧时风流:“苏州菜有它一套完整的结构:开始的时候是冷盆,接下来是热炒,热炒之后是甜食,甜食的后面是大菜,大菜的后面是点心,最后以一盆大汤作总结。”吴门人家的早茶琳琅满目,比起扬州早茶有过之而无不及,楠木八仙桌上摆着鲜肉小笼、糯米烧卖、枣泥拉糕、糖油山芋、油氽春卷、干煎馄饨、南瓜饼、萝卜丝酥饼、鱼皮虾饺、青菜瘪子团、鸡鸭血粉丝汤、蟹壳黄……骆驼担上两个桶,一个盛着喷香的赤豆糊,一个盛着粘稠的白米粥,舀上满满一勺子粥,再铺上一层赤豆糊,缀上几朵金黄的桂花,香香糯糯甜甜。吃完早茶,坐在池畔的凉亭内或挪一把藤椅放在院内的紫藤廊下,嗑瓜子、品香茗……来苏州,不吃汤面乃憾事也!苏式汤面讲究的是一碗汤水,藏着苏式面的灵魂。面馆汤料配方有鳝骨、鸡(鸡架)、蹄髈、猪骨、虾壳、青鱼、火腿等,用文火熬制8、9小时,“吊”出五味混元的神韵,出汤后选用猪腿骨、脊梁骨,再慢慢煨上三小时左右。苏式面曾凭着518种浇头,成功创下“世界上浇头种类最多的原汤面”的世界纪录!有爆鱼、面筋、香菇、鳝丝、卤鸭、炒肉、清炒虾仁、酱爆猪肝、茄汁大排、雪菜肉丝等是日常选项,要双浇、三浇甚至多浇,看个人肚量。一碗苏式面正确的打开方式是过桥,即面归面装碗,浇头则另放一小碟,一口面、一口浇头、一口姜丝,笃笃定定地吃。苏州人素有“不时不食”的讲究,不同季节去苏州吃的时令面也不一样。开春有三虾面,盛夏有枫镇大肉面,金秋有秃黄油拌面,冬令有冻鸡面。一碗苏式面,就像一位温柔婉约、情深意浓的吴地美人,将苏州人的细腻精致发挥得淋漓尽致,也让外地游客产生了“对一个城市的记忆只需一碗面”。
赏“非遗”
百戏之祖昆曲和中国最美的声音评弹被列为“非遗”。先说评弹,苏州人爱喝茶,在苏州,管喝茶叫“孵茶馆”,在那个茶香四溢、瓜子壳乱飞的嘈杂天地,先点一杯上好的洞庭碧螺春,再叫上一碟生煎包或蟹壳黄,翘起二郎腿,看杯中渐渐舒展开来的茶叶,新芽带着袅袅茶香氤氲而来,须臾间,耳畔飘来咿咿呀呀的小调,接着,弦琶琮铮抑扬顿挫,吴侬软语娓娓道来,这就是老苏州的韵脚——评弹,笃悠悠看台上人说噱弹唱,男的长衫马褂,手持三弦,女的身着旗袍,怀抱琵琶,颇有“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态,曲终,大珠小珠落玉盘,似回到白居易《琵琶行》里。
再说评弹的孪生姊妹——昆曲,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便可让时间定格,那咿咿呀呀的唱腔、如花美眷的身段、似水流年的情怀……怎么听、怎么看,都能让人心底不由生出一朵莲花来。提到昆曲,不得不提及一下沧浪亭,它是苏州最古老的园林,近年来,每逢夜幕降临,这座“千年世遗”里正上演着“百年非遗”昆曲《浮生六记》,置身其中,宛若走进了那个温婉又哀怨的梦里,水磨的昆曲,阳春白雪般自园林深处走出,风雅了市井俗世的下里巴人,在时光流转中,让天下人“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为之痴醉了两个多世纪。
逛街巷
唐人杜荀鹤有诗云:“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小桥水巷多。”到苏州来,走马观花看不出个所以然,须得笃悠悠逛一下苏州的小街小巷,在纵横交错的旧屋陋巷间兜兜转转绕“迷宫”,看慵懒的猫儿蜷卧在屋檐底下打盹、上了岁数的老妪踮起脚尖晾晒被单、托着茶壶下大棋的大爷……那里才是最有看头的老底子苏式生活。如果把苏州古城比作人的身体,那么,弄堂便是体内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血管。苏州的弄堂,有点类似北方的胡同,著名作家萧乾先生形容北京的胡同“是一阙动人的交响乐,大清早就是一阵接一阵的叫卖声……”如果说胡同是交响乐,那么,弄堂无疑就是一管洞箫,幽怨呜咽深长。寻常的弄堂两侧均为白墙黛瓦的普通民居,烟雨蒙蒙之际,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于这“悠长寂寥的雨巷”,摸不准还真能撞上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江南的雨,给苏州的弄堂平添了几分浪漫的情调。除了露天的街弄,还有封闭的宅弄,所谓“宅弄”,就是依附着宅院式民居内的次建筑,也就是隐秘于民居内的“堂”,又称为“陪弄”,明清时期,离休官员、发迹商贾、豪门士族、书香世家在古城内建起了高墙朱门的深宅大院,一个大户人家宅院里住着几十号甚至上百号人,五代同堂住在一个院子里,内外进出,均有宅弄相连,内宅弄,就是建筑在宅内,连接厅、堂、园及天井的交通主干线,细分起来,有备弄、陪弄、避弄……数九天寒、狂风暴雨的日子,封闭式的宅弄就成了一方遮风避雨的温馨小天地,走在里面,心头暖暖的。抗战时期,地下党组织凭借这些迷宫似的弄堂将鬼子搞得晕头转向、东西莫辨。或许,当年,这种曲折迂回、“以暗为安”的低调设计正是江南士族为人处事奉行的理念。踩在攀满青苔的石板上,看着残留在弄堂两侧灰墙上的霉点,墙缝间的青苔,木板门上的铜环铁锁,须臾间,从某扇窗户里传出来几声地道软糯的苏州评弹或飘摇出一曲绵长哀婉的二胡……这些或明或暗、或宽或窄、或曲或直的弄堂,到底隐藏着多少传奇和回忆?弄堂,是苏州抹之不去的胎记,它承载着幽幽乡愁,弄堂的名字,也有着非同寻常的纪念意义,譬如,位于苏州八座古城门之一——金门北侧的专诸巷,长达556米,是春秋时勇士专诸埋葬之地,专诸奉母甚孝,刺杀吴王僚,助阖闾登上九五之尊,揭开了吴国称霸波澜壮阔的历史序幕,一座古城自此而生,历经2500年风雨屹立不倒;位于苏州最繁华观前街内有一条200多米的太监弄,明朝年间,苏州盛产丝织品,朝廷派太监来苏州监管织造局,太监们索性住在了靠织造局附近的一条小弄堂里,故名“太监弄”;明朝末年,文天祥任平江知府时曾寓居苏州阊门下塘,如今,斯人已逝,然“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浩然血性却回荡在幽长的小弄堂里,长驻于姑苏百姓的心间,人民为了纪念这位南宋爱国英雄,将此弄命名为“文丞相弄”……这些大大小小的就弄堂像一位位冬烘道学先生,常年驻守着那一方并不宽敞的天地。苏州的茶,让人越品越香;苏州的昆曲评弹,让人越听越着迷;苏州的园林,让人越看越有味;而苏州的弄堂,则带你进入一个浪漫悠长的梦境。穿梭于街巷,脚底下长长的青石板,不疾不徐地无言诉说着老街2500年的前世今生……
疫情暂时耽搁了人们的苏州行,可文化却让我们走得更近。选择宽容的态度,这大概就是一座城市乐观自信的一面,也是最美的一面。它让世人看到了苏州的文化魅力和苏州人的人格魅力,待无恙之时,姑苏美好如初,与君同游姑苏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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