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 陆
我的大伯杨沛蒸,字瑞生,清光绪二十七年七月(1901)生于丽江府鹤庆县城府门街祖居,1987年12月辞世。“阿棠三哥”是民国年间他在中甸经商时期,独克宗古城和滇藏茶马古道上对他的称呼。1936年4、5月间,红二、六军团经鹤庆、丽江强渡金沙江到达中甸时,请他为红军当“通司”(当地少数民族对翻译的称谓)和向导,贺龙、萧克也称他“阿棠三哥”。
先得说说这个称呼的由来。
大伯瑞生是我祖父的长子,为何称“阿棠三哥”?原来,这称呼包含了我们的家世以及大伯瑞生在涉藏地方的信誉。我们家的远祖是江苏省常熟县人氏,明朝随军入滇,驻防落籍于鹤庆,分支别居,经过清朝咸丰、同治年间滇西一带的“乱世十八年”之后,由于躲避兵燹或外出谋生,鹤庆城里我们这个家族只剩下我的伯祖树棠、祖父树楠两兄弟之家了,伯祖树棠的6子2女、祖父树楠的5子1女,均按“大排行”作称。这上辈共11个叔伯兄弟中,大伯瑞生排行三,我父亲排行十,所以我一共有9位伯父、1位叔叔和3位姑妈,我们这辈自小就按家中规矩,顺序称各位伯父为“某某爷爷”(按家乡语,“爷爷”读为“耶耶”,指伯父;祖父不称“爷爷”而称“阿老”)。清末、民国,伯祖树棠、祖父树楠带领众儿女重建祖居,协力谋生,举家同吃一锅饭,妯娌们轮月值炊。这样一个大家庭因人口渐增,生计难以为继,大伯瑞生——“三爷爷”14岁时从私塾辍学,随他的伯父和父亲受雇于鹤庆商帮在中甸开设的商号,赶马运送货物,常年跋涉于鹤庆—丽江—中甸—德钦之间。10多年后,我的伯祖树棠去世、祖父树楠年老返乡,大伯瑞生又受雇于鹤庆周家,只身继续赶马驮货。路途上的劳累与孤单不算什么,最担心的是遇到土匪,有一次实实在在被抢了个精光,大伯瑞生无奈孑身逃离,一路上要饭才回到鹤庆,这场飞来横祸使家中蒙受了很大损失。大伯瑞生饥累交加地回到鹤庆那天已是夜半三更,城门紧闭,他只好黑灯瞎火翻过较低的西面城墙,总算平安到家。鹤庆城里历来把“翻墙撩壁”视为不合习俗、不守规矩,而且西门那边是城里抬出死人所经,更认为不吉利。此事虽是不得已,但大伯瑞生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感到不安。
重整旗鼓几年后,我家终于不再受雇,自立在中甸开办了一间商铺,就由大伯瑞生留下打理生意,把家人也接到中甸。红军来的那年,寓居中甸多年的大伯瑞生正值35岁壮年,知书达理还写得一手好字、能吟诗,早已习惯了糌粑奶渣酥油茶,满口藏话,一肚子的地图与风土人情,兼之秉性耿直善良、待人诚信,与当地藏民相友善,在商贸往来中口碑甚好,还有缘结识了松谋活佛。有一次土匪抢掠中甸县城,一时枪声大作,幸得松谋活佛派人将大伯瑞生一家接进松赞林寺,才躲过了这场劫难。因这个大家庭的赶马与经商生计始于我的伯祖树棠,当地人以其名呼为“阿棠”,其后大伯瑞生在中甸,人们亲热地喊他“阿棠三哥”,意即:阿棠家的三哥。
大伯瑞生还有个诨名,说来不雅,叫作“三蛮子”。这就因他多年寓居被视为荒蛮之乡的中甸,兼其秉性耿直之意——我的伯祖和祖父在20世纪20年代,给他们的10个儿子(其时我叔叔尚未出生)每人都取了一个戏谑的诨名,诸如大口水、二烘笼、三蛮子、四哑巴、五牦牛之类,这是说:大爷爷说话时好淌口水,二爷爷怕冷、时常拎个烘笼,四爷爷寡言,五爷爷性子犟——若不是见惯了高原的牦牛,想必不会这样取名。这些皆是我们这个大家庭自家的幽默,外人多不知晓。总之,在中甸,人们但知“阿棠三哥”,故乡的官府、街坊则只知杨瑞生之名。中华人民共和国地方志丛书《鹤庆县志》的“姓氏家谱”一章中选录了我家的家谱,即称“府门街杨瑞生户”。鹤庆自从清朝乾隆三十六年(1771)撤府为州,便一直隶属于丽江府,直到新中国成立7年之后的1956年11月,才因县内白族居多,与剑川县一起由丽江专区划入大理白族自治州。
丽江大地震那年,大伯瑞生的三女儿、堂姐杨鸾英之子李松伦从下关来到外公在过多年的中甸游览,在独克宗古城遇到一位老人,闲谈中得知是“阿棠三哥”的外孙,老人视为故友久别重逢,热情地邀请松伦去他家,边打酥油茶边端出青稞酒,拉着松伦高兴地唱起了当年和大伯瑞生一起唱的滇戏,分别时还邀请松伦合影,又送给一把精美的藏刀作留念。随父亲于1939年在中甸出生、满口藏话、后来回到鹤庆还被同学喊作“小古宗”(民间旧称藏族为古宗)的堂姐鸾英,就因童年在中甸跟着藏族小伙伴们疯玩疯跑激发的天赋,读初中时就相继取得了鹤庆中学、鹤庆县、丽江专区(含迪庆州、怒江州)少年组女子短跑100米、200米第一名的成绩;1956年上初三时,在全国青少年运动会云南赛区选拔赛上取得女子100米短跑第二名,成为丽江专区参加当年8月在青岛举行的“全国第一届少年体育运动大会”女子短跑的唯一选手。在这次全国比赛中,她虽然没能进入四强,但又打破了自己原有的省内纪录。堂姐鸾英后来于昆明农林学院毕业,再度结缘迪庆,与男友一道分配到迪庆州维西县农水科工作,17年后才因家庭原因调到大理州农业系统。她怀旧寻踪,在退休后的2000年特地去了一趟中甸,还到松赞林寺看望了一位活佛。堂姐一家,至今感念着难以忘怀的故旧之情、汉藏民族之谊。 (未完待续)
CopyRight:迪庆日报社
所有内容为迪庆日报社版权所有.未经授权不得复制转载或建立镜像
滇ICP备09000927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