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信

我所写的“燃烧的朝霞”，是丽江玉龙雪山的朝霞，我生于玉龙雪山下，长于玉龙雪山下，退休后定居于玉龙雪山下，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北窗眺望玉龙雪山的朝霞。雪山的朝霞，如烈火燃烧。朝霞燃烧的时间很短，感觉那灿烂的燃烧只是眨眼的瞬间，可它燃烧得炽烈、辉煌，燃烧得令人热血沸腾。宣科先生的一生，就像玉龙雪山燃烧的朝霞！

记忆中的宣科先生，永远是一团燃烧的朝霞，一个历经磨难不屈不挠的智者，一个一生朝气勃勃的学者、音乐家。

宣科先生历经考验，但他没有像常人一样因为生活的磨难而一蹶不振，反而是迎难而上，乐观生活，认真工作。他带领丽江大研纳西古乐会走遍全国，受邀到日本、美国等10多个国家和地区访问演出、学术交流。20世纪90年代，纳西古乐倾倒了世界许多国家和地区的音乐人。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丽江成为国内外游客的主要目的地之一，每年游客达2000多万人次，大研古城里的大研纳西古乐演奏厅，成了高端旅游团的打卡地。

原纳西古乐队有名的笛子演奏家杨泽民，是宣科先生带出来的弟子。宣科先生离世半个多月了，他和我谈起宣科先生，仍然有些感伤和激动。他讲起和宣科先生一行出国演出的故事，滔滔不绝，喜悦之情，自豪之事，影响终身。他说：“对我影响最大、最深，让我为丽江大研古乐会，为宣科先生最自豪的一件事，就是受到挪威国王的邀请，代表中国艺术团到挪威参加‘卑尔根国际艺术节’，那是在国际上规格很高、影响很大的国际艺术节。”

1996年8月，挪威国王哈拉尔五世一行到中国北京、上海访问，观看了几个大的艺术团演出。最后一站来到丽江，挪威国王一行看了宣科先生指挥的大研纳西古乐队的演出，精湛的纳西古乐，宣科先生用英语精彩的讲解，深深地吸引和打动了哈拉尔五世。1997年5月，挪威筹办国际艺术节，准备邀请中国的一个艺术团参加。

1998年5月，丽江大研纳西古乐会一行32人，受到哈拉尔五世的邀请，经原国家文化部审批，代表中国艺术团赴挪威参加在该国举办的第46届卑尔根国际艺术节，这是应邀参加该节的历史上的第一个中国艺术团。

丽江大研古乐团作为中国人民和丽江纳西族的友好使者，亦是国王亲邀的客人，受到挪威人民、中挪友协以及卑尔根艺术节组委会的热情接待和特殊礼遇。

5月20日、21日，挪威国王哈拉尔五世、王后及挪威国家要员分别在格里格音乐厅（艺术节开幕式大厅）及哈康古堡演奏厅二次聆听纳西古乐演奏，哈拉尔五世带头起立鼓掌致敬，全场掌声经久不息。纳西古乐团演奏结束后，哈拉尔五世在古堡地下宫会见古乐团8位代表，一一敬酒致意，并合影留念。

纳西古乐不仅征服了挪威听众，也征服了来自世界40多个国家艺术团的艺术家。纳西古乐团的6场演出场场爆满，座无虚席，每奏完一曲，全场都会报以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挪威最大的报纸《挪威邮报》《卑尔根工人日报》和挪威多家电视台，及各种杂志，一周内多次报道中国丽江“纳西古乐团”。中国驻挪威大使朱应鹿赞扬说：“丽江纳西古乐团演奏的独具魅力和纯净安详的中国千年古乐，老艺人朴实无华的形象，宣科先生充满哲理和智慧的幽默演讲，深深地征服了挪威所有听众和世界各国的艺术家们！”

宣科先生是一位奇才。云南著名学者、书法家、哲学家周善甫先生写了《音乐鬼才宣科》一文。周先生指出：“他在饱经忧患之后所表现出来的振作有为的生活态度，及锲而不舍的求知精神，使其不断显有与岁月偕行的活力和令人刮目相看的境界。”

20世纪80年代，众说纷纭的“纳西古乐”是音乐奇葩或是糟粕悬案未解之时，宣科先生及和毅庵（1906-1993年）等几个音乐行家，大胆重建“纳西古乐队”，研求原旨，培训新手，并公开演奏和出版纳西古乐磁带。仅仅三五年间，国外远道而来的聆听者达3万人！

在演奏和宣讲“纳西古乐”的同时，宣科先生对音乐舞蹈和纳西历史文化的研究别开生面，真知灼见频出。他作出令人耳目一新的部分命题：音乐起源于恐惧（热美蹉研究之一、之二）；合唱先于齐唱；纳西族的远祖并非羌族；《白沙细乐》不是元朝遗音蒙古音乐，而是纳西古乐——《安魂曲》。

宣科先生这些振聋发聩的学术专著，1986年以来先后在天津音乐学院《音乐学习与研究》，四川音乐学院《音乐探索》上发表，以及云南人民出版社和云艺学报《艺舟》刊出。同时，荷兰莱顿学院、日本学习院的知名教授给予很高评价，并在教学中引用。

宣科先生的学术研究成果非凡，纳西古乐团的发展壮大，周游世界的演出，使丽江，使纳西古乐，使宣科美名传播世界。著名学者、著名音乐家纷纷来丽江访问，中国音协主席吕骥、中央音乐学院院长王次昭、中央音乐学院研究所所长苏漠；著名作家金庸；著名科学家杨振宁博士……先后来丽江会见了宣科先生。

云南省委原书记令狐安，在云南工作9年，对云南十分热爱，十分喜欢云南民族文化，他多次聆听纳西古乐。1997年8月，令狐安再次来到丽江纳西古乐厅观看纳西古乐演出。演出结束后，令狐安向听众即兴演讲，他说：“宣科先生为建立云南民族文化大省和弘扬纳西古乐作出了卓越贡献。”

1999年5月2日，江泽民总书记来丽江视察。上午10时，江总书记健步来到位于丽江大研古城的“纳西古乐宫”。正式演出前，宣科致欢迎词：“我们热烈欢迎江总书记一行！前不久我们纳西古乐团刚从台湾访问回来，在台湾有记者问我：‘你们大陆在文革中破坏文化，丽江被破坏得怎样？’我回答：‘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丽江民族文化受到保护和弘扬。你看看，我们大研古乐团在座的80岁以上的老人占一半，如果没有得到保护，他们今天能来台湾演出吗？丽江古城也保护得很好，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听完宣科的介绍，江总书记带头鼓掌，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演出结束后，江总书记与演员们合影留念，并鼓励说：“你们做得很好，我们应该把纳西古乐传遍全世界！”

丽江纳西古乐会，在古乐会会长宣科的带领下，已经走遍世界四大洲，先后去过英、法、瑞、德、意、挪威、日本、美国、以色列等10多个国家演出。

我于1977年春节，第一次聆听了宣科指挥的纳西古乐，从此一发不可收，只要回到丽江，无论白天或晚上，只要有时间，就去听纳西古乐，一是聆听天籁般的纳西古乐，二是欣赏宣科先生精妙绝伦的演讲。半个多世纪的耳濡目染，我对宣科先生的敬佩逐年加深，多次向他请教、交流。他的人民性、他苛刻要求自己的劳动精神，对音乐、对纳西古乐热爱到疯狂的精神，都曾强烈地影响到我。他指挥古乐队演奏创作的气质和超人的智慧，是我学习的榜样。宣科先生80岁诞辰时，有人问他：“心脏还好吗？”宣科笑答：“一颗年轻人的心脏！”他的心灵永远是年轻的，他对纳西古乐的热爱，永远无悔地为之牺牲。

1980年春节，大研古乐团为一个来自德国的老年旅游团举行专场演奏。来自遥远年代的古音《八卦》，拉开了演奏的序幕。接着《浪淘沙》《十供养》《水龙吟》……每一曲终了，都激起一片掌声。中场休息，宣科举起戴着表的左手用英语说：“休息十分钟，但是以我的时间为准。为什么呢？不是表的问题，是你们的问题。白种人进化慢，手上的毛长到可以盖住表，等找到表再看时间，一分钟过去了。还是我方便，抬手就看到，所以以我为准。”全场笑声一片，许多男士举起左手，装作在毛丛中找手表，还大声说：“我看表花了一分半……”

纳西古乐的演奏，没有人指挥。演奏开始，曲终收场，都由快板、堂鼓、摇铃的声音和节奏来统一演奏程序。每支曲子奏完，低潮或高潮，别有一番风格，独具古风。旅游团成员都是音乐行家，他们听得如痴如醉，有一位老妇人听得泪流满面，演奏结束时，跑上台拥抱了宣科。宣科先是一愣，马上大笑着用英语说：“老年又得桃花运！”全场观众起立。演奏在经久不息的笑声、掌声中落幕。

1995年10月，由宣科领队兼翻译，年龄最大84岁，最小19岁，清一色纳西族的丽江大研古乐团赴英国演出。前后在英国皇家演奏中心、伦敦大学、牛津大学、皇家音乐学院、赫尔大学、圣约翰大教堂演奏。宣科在牛津、剑桥进行学术演讲，受到热烈欢迎。演讲时，他一本正经地说：“世界上会有千千万万个公爵，而贝多芬只有一个，我，宣科，也一样！”

1997年2月18日至22日，丽江大研古乐团又应香港艺术节筹委会邀请赴香港演出。在来自世界37个艺术团的第25届艺术节舞台上，彰显了纳西古乐以唐音宋律为代表的中华民族文化的独特魅力。2月20日，丽江纳西古乐团的演出在港督府举行，正式演奏前，面对港府百余名官员，宣科提议：“为关心香港回归的刚去世不久的中国伟人邓小平先生默哀！”现场的所有人，都听此提议恭敬地默哀和悼念邓小平先生。此时的宣科是身怀民族大义的中国人。

《人民日报》曾载文：“一部中国古代音乐史，被叫作无声的历史，令人扼腕不已，但是自从发现了丽江地区纳西古乐，自从不久前纳西古乐被最权威的音乐家鉴定为在丽江‘出土’的唐宋音乐，中国古代音乐史不再是‘无声的历史’了……崇高、庄重、清纯、若空谷来风、天外之响，与其说是音乐，毋宁说是历史……中央音乐学院院长赵沨说：‘云南纳西族能将中华民族的音乐瑰宝如此保存下来，将对我国音乐史和音乐民族学研究产生重大和久远的影响’。”

2023年1月13日，人民日报客户端云南频道，刊发了《缅怀！丽江的宣科先生走了》的新闻：“著名民族音乐学家、云南丽江大研纳西古乐会会长宣科，因病医治无效，于2023年1月13日15时10分在家中安详离世，享年93岁。1930年，宣科先生出生在一个多民族家庭，从小学习西洋音乐。改革开放后，他一直致力于纳西古乐的传承和发展……他将纳西古乐推向世界，为丽江文化旅游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

宣科先生已离我们而去，但他在纳西古乐宫，在世界各国舞台上忙碌的身影，以及他机智灵活的指挥和幽默智慧的演讲形象，永远留在了我们的记忆中。对于这样一个大器晚成，用晚年岁月，为弘扬纳西古乐优秀文化而辛勤付出的丽江人民的儿子，我们真诚地说一声：感谢你的付出！我们为你感到自豪和骄傲！

每天早晨，我看到玉龙雪山上燃烧的朝霞，就情不自禁地想到充满激情的宣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