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洪程
离“小考”尚有百日,乡完全小学像往年一样举行“百日冲刺”大动员,毕业班的全体师生参加动员大会,校长作动员讲话,分管教学的副校长主持动员大会。
校长在讲话行将结束时的“冲刺令”振聋发聩,直抵灵魂:“唯有拼搏才能考出好成绩,唯有好成绩才能改变命运!否则,你们就会像你们的父母一样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受穷。”校长的话音刚落,同学们就齐声高呼:“奋战一百天,考出好成绩!”
这一阵势就像部队出征前的誓师大会,庄严隆重,气势磅礴。
“校长,听了你的动员讲话,我有一点小小的看法。”会后,分管教育的副乡长跟校长交谈,“前几天,县里召开教育大会,要求学校要加强爱家乡,爱祖国教育。你的讲话似乎违背了这一精神。按照你的逻辑,考出好成绩的目的是离开贫穷的家乡,离开农村,过上好日子……”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领导!”校长显得有些激动,“家长把学生交给我们,最终目的就是要他们的孩子考出好成绩,考上好学校,找到好工作,赚到比他们父母多的钱,过上比他们父母好的日子。你去家访一下,听一听家长的心声,哪个家长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考出好成绩,哪个家长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龙成凤?我们办教育就是要顺应群众的要求,满足群众的需求。更何况上级对我们学校的考核,哪年不把考试成绩纳入重中之重?谁敢说不要考试成绩!”
听了校长的话,分管教育的副乡长无言以对,悻悻然离开了学校。然而,“百日冲刺”动员大会后,“谁在卷、卷了谁”的疑问一直困扰着副乡长。
受困扰的岂止副乡长?教育关系到千家万户,孩子牵扯着每个家长的心。
“高考其实从幼儿园就开始了!投资教育就是投资未来。我们要在孩子身上舍得投资,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在县城某机关上班的公务员小张的孩子到了上幼儿园年龄,他四处打听县城里各幼儿园的办园情况,通过认真分析研究,决定将孩子送到从入园那天开始就教读书写字、教数学的一家幼儿园。与此同时,小张还给他的孩子报了钢琴班和书画班。
“坚决杜绝幼儿园小学化!”对于这样的幼儿园,教育部是明令禁止的,但为什么还“涛声依旧”?有的教育专家高声呐喊:“这是在扼杀孩子的天性,是对孩子身心的无情摧残!”
遗憾的是,这种呐喊的声音却在“分分分,学生的命根”的惊涛骇浪中掩埋了。
“砸锅卖铁也要让娃娃到省城去读中学!”一位姓张的小老板掷地有声地说。这位小老板夫妻俩在乡下做土特产买卖,儿子到了上初中的年龄,夫妻俩不惜花重金将孩子送到省城去读书。他们的理由是:“我们吃够了想读书而读不成书的苦头。现在日子好了,不能让孩子重吃我们的苦头,让他们享受优质教育资源,接受最好的教育,考上大学,吃上轻松饭!”
前不久,县教育局从省里请来专家为高三毕业班、初中毕业班教师“充电”。一位姓李的专家说:“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比考试还好的选拔人才办法。高考就是指挥棒,我们要研究好这根指挥棒。指挥棒指向哪里,我们就把力气花在哪里。我们的模拟卷、复习资料都是围绕指挥棒编写的……下面,我给大家介绍几种模拟考试卷和复习资料。”
专家的谆谆教导让参加培训的老师明白了一个道理:“考考考,教师的法宝。课内不行课外补,校内不行校外补。”
专家的谆谆教导形成“两个铺天盖地”和“两个毫不犹豫”:校外培训机构铺天盖地;教辅读物铺天盖地。毫不犹疑让孩子上培训机构“补”;毫不犹豫为孩子购买教辅读物、模拟考卷、复习资料。
对于“两个铺天盖地”之苦,家长刻骨铭心,但又无可奈何。
我们不说农村家庭,就拿县城里的工薪家庭来说“两个铺天盖地”之苦吧。老余是他们村里的第一个大学毕业生,也是改革开放后第一个在县城机关单位参加工作的公务员。他是父辈的骄傲,也是村里人的骄傲,更是村里人教育孩子的活教材。老余的爱人也在县城的一个机关单位工作,如今,夫妻俩都退休了,按月足额拿到退休金,收入不菲,照理说日子应该过得很舒心。然而,这些年来,老余一家人一点也不开心。为什么不开心?老余逢人就说:“我最苦恼的事就是娃娃大学毕业至今还没有考着工作。”老余说的“考着工作”指的是考上机关单位公务员或事业单位工作人员。为了“考着工作”,老余一家确实“拼了”。中学,老余不惜花重金把孩子送到省城,一读就是6年。高考,孩子上了二本线,在省城读了4年大学。大学毕业后,连续参加了4次公务员和事业单位招考都没有考中,连续考了4年、连续在省城公务员考试培训机构培训4年。孩子在省城学习生活了14年,花了老余120多万元。
有人问老余:“你为什么要这样坚持?”老余答:“娃娃每次考试就跟被录取的竞争者差一两分,放弃了很可惜,不放弃还有一点希望。”
希望很圆满,但现实却很“骨感”。老余的希望有多大呢?近5年来,县里每年招录公务员10来个,事业单位工作人员20来个,但参加公务员和事业单位考试的人数每年都在3000人以上,加上不受户籍限制的考生,其竞争之激烈恰似“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尽管如此,看到一线希望的“老余们”依然义无反顾地跟孩子们一起在“考公”的路上拼搏。
县里举行就业工作会议,有识之士说:“大学生除了在体制内就业外,还可以通过自主创业或在企业就业。”
这话一点也不错,但现实又让这句话显得很尴尬。我们还是来听听“老余们”怎么说:“我的娃娃学工商管理学,到社会上去打拼用不上,县里的企业很少、很小,经营都不景气,每月就那么两三千块钱,在这样的企业上班娃娃不愿意,我们脸上也挂不住。”
这也许就是小县城的尴尬。在这里,当上公务员、事业单位工作人员才算是体面的工作,人们称之为“上班”;在小企业工作不叫“上班”,人们将其叫做“打工”。于是,县城里积攒下了数以千计不愿意“打工”的大学生,他们或继续参加培训或干脆窝在家里啃老,自主创业就业的大学生可谓凤毛麟角。
早在20世纪90年代末,中华大地上就掀起了一场教育思想大讨论。这场大讨论的焦点是实施素质教育,反对应试教育。讨论的结果是:要全面贯彻党的教育方针,全面提高教育教学质量。
然而,几十年过去了,应试教育之“卷”依然像臭豆腐一样“闻着臭,吃着香”。
校长的动员讲话、公务员为孩子选择幼儿园、小老板为孩子选择中学……在真真切切的现实面前,副乡长的理论显得苍白无力,而那位校长的动员讲话却显得“无比正确”!
现实生活折射出人们的理念,人们的行为在改变着事物发展的走向。这种“无比正确”催生了“三涌一空”现象:农村资源往县城涌,县城资源往省城涌,省城资源往一线城市涌,出现大量“空壳村”。
这里,我们似乎找到了“卷”的根源——“三涌”!
那么“三涌”错了吗?每当谈起这样的问题时总有人振振有词地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是啊,在这个大道理面前任何辩驳都找不到“市场”!
这段时间,中央电视台第七套电视节目里有一个很好的公益广告:“民族要复兴,乡村必振兴!”
顺着这个公益广告,我们又把镜头回放到一个脱贫县的一次人代会上。有代表发言引起强烈共鸣:“我们县教育卫生落后,根子在人才培养滞后。近5年来,我们县没有招聘到一名‘985’毕业生,人才青黄不接情况很严重。”
这话有理有据:这个县本地送出去的“985”“211”大学生毕业后一个也没有回来,其他地方的“985”“211”大学毕业生一个也没有招进来。
这就是“三涌”之痛,而对“三涌”之痛感受最深的地方无疑是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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