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入冬,寒意已阵阵来袭。这时,妈从遥远的北国寄来自己亲手缝制的棉衣,看着细密整齐的针脚,抚摸着柔软细腻的红色碎花布面,一种久违的亲切瞬间扑面而来。
儿时,物质并不富裕。我们的衣服都是妈自己缝制。妈在乡间是出了名的心灵手巧。秋收之后,妈便给一家人缝制过冬的棉衣。所谓缝制,也不过是拆洗旧棉衣。那时我们正在长身体,只穿一冬,旧棉衣就小了很多。妈只好从供销社扯几尺好看的花布,接在旧衣服上。那时的布料全都是棉布,没有化纤和丝绸之类的织品。这些棉布,妈先在温水里认真浆洗过,然后在温热的秋阳下晾干,最后铺在炕上一一捋展。
晚饭过后,妈就开始忙碌起来,剪刀在妈的手中上下翻飞,像蝴蝶一样翩跹,几分钟后,便把布料裁剪好。之后,妈就马不停蹄地絮棉花,棉絮在空中飞舞,落在妈的头发上,像顶了一层浅浅的雪。妈把棉花平展展地铺在棉布上,开始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
一灯如豆,窗外万籁俱寂,寒星闪烁,偶尔几声犬吠,撕碎了乡村夜的静谧。我和哥哥在灯下专心读书,妈在灯下急急地飞针走线,安静得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我们直看到睡意朦胧,便丢了书,闭了眼,安然进入酣梦中。而母亲还在灯下忙碌,不知疲倦,像一只辛劳的蜜蜂……
第二天早上,从梦中醒来,一件崭新厚实的棉衣已经摆在枕边。母亲柔声笑道,快穿上。我们便高高兴兴地试穿,呀,长短肥瘦都合适,我们便愈发喜不自禁,回头看妈,妈的脸上荡漾着微笑的涟漪,像一朵花在悠然绽放,美而动人。
穿着妈做的棉衣,无论寒风如何发了怒似的嘶吼,无论如何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棉布的柔软,棉花的暖和,紧紧地包裹着我的身体,暖意融融。整个冬天,远山消瘦,近树枯槁,了无生机。而我穿着棉衣,活蹦乱跳,像一尾快乐的游鱼,游弋在一个又一个凛冽严寒的日子。
妈过日子节俭。秋天的时候,别人家只喜欢吃鲜嫩的菜叶和肥硕的块茎,而把毫不起眼的菜根随手丢弃。而妈却总是不辞辛劳,连菜根也挖回家,把菜根洗得干干净净,在秋阳下多次晾晒,直至晒成干瘪老丑的模样,然后才庄重地收入布袋。
隆冬季节,西北风拖着尖利的哨音呼啸,院子里的枯叶像中了魔,飞得毫无章法。这时,妈把菜根拿出来,泡在七八十度的温水里,两三个小时后,它们吸足了水,饱满壮硕,妈把它们放入火炉上锅子里的肉汤中,咕咚咕咚,好一会儿,妈把它们盛出来。肉汤香浓,菜根鲜美,咬一口,沁人心脾,唇齿留香,只吃一小口,一小口,心就醉了。
妈还经常把泡大的菜根切成细细的丝,整整齐齐地码在洁白如玉的瓷盘里,撒一把葱叶,浇上花椒油,再洒上几粒芝麻和盐。绿绿的葱叶,焦黄的芝麻,白白的菜丝,看上去是那样赏心悦目,还没有张口吃,就让人忍不住垂涎三尺了……
仔细想来,布衣暖,是缘于布衣之上有妈慈爱的目光深情地注视,有妈那双粗糙的大手温情地抚摸,更在于妈一针一线地把她的爱也密密地缝了进去;菜根香,源于妈那颗把贫瘠的日子经营得活色生香的蕙质兰心,和那双勤劳孜孜不倦的双手。
布衣暖,菜根香。在那个纯真年代,人们对物质的珍惜和敬畏,隔着几十年岁月长河回望,仍然令人心怀温暖和敬意。那些一去不返的朴素宁静的日子给我们心灵的滋养,是那样弥足珍贵。它们珍存在我们心灵深处,就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