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一阕春雨,在时光里反刍。
你不急不恼,以惯有的轻盈缓步随夜而来。杜甫的一个“潜”字把你神化。你生怕惊扰了大地的梦,担心弯曲在眉梢上的甜蜜走得太快,你也在意一抹鹅黄的簇新上很快染上了尘埃。淅淅沥沥里,你与梦同拍,以梦的姿态低调潜入,绘一阕清醒,孕一世生命,低调地行走,名利只是俗物。
掬一掌晶莹,以景仰的目光把玩。
都说你如珍珠,其实是珍珠把它的澄澈给了你,珍珠远没有你的柔骨。你像婴儿的瞳仁那般明净,又像婴儿的肌肤那般吹弹可破。你是苍天赐于大地的娇儿,把无邪植入人们心中,让一切污秽羞于启齿,灰溜溜而去。清纯一笑间,大地便妖娆。
捻起一曲清音,在柔婉里怡心。
嘈嘈切切太过宣扬,滴滴哒哒总是清零,窸窸窣窣缺乏铿锵,你是女子衣袂间的一缕香风,浓淡调匀得恰到好处。和着香气,你似柔软的指间抚出的一曲清音,虽然一下就是两三天,却不会堕入缠绵的滥觞,分寸间的拿捏胜似一个智者。
不知小巷中那丁香一样的女子还在否,不知伞下那一眼的柔波还在荡漾否,不知柳梢间半开的情窦还会再续一场等待否?
一曲春雨半阕词。
父亲如牛
牛是家畜中我接触最多的动物,它与我的生活相关,放牛、割草、垫圈、收拾那和着青草味儿的牛粪,这些琐事贯穿了我整个青少年。我与牛犊一起长大,它也与我的成长息息相关。
父亲爱养牛,他自己就是一头牛,也把我们当牛一样养,犁头永远是一半在牛身上一半在他身上。调教小牛时,父亲使辔头、扎鼻钻、甩鞭子毫不手软,高举的皮鞭会毫不吝情地甩下。几十年来父亲养了多少头牛我已记不清了,父亲也如每一头牛那样,把最好的年华都种在了土里,直至身体佝偻、步履蹒跚。如今牛老了,父亲也老了,牛成了我笔下的宠物,劳苦一生的父亲也成了我心中永恒的情结。
父亲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先后经历了新中国成立、大跃进、三年困难期、改革开放、崭新的新世纪,对于我那贫乏的童年来说,父亲就是一部活的历史,聆听父亲就是聆听一部传奇。
年少时我喜欢父亲的一笔字,那一点一横一撇一捺似龙飞凤舞,敦厚里不乏灵异,后来我艳羡父亲拨得顺溜的算盘手艺,辟哩啪啦的清脆响声勾起了少年的无限美梦。其实父亲小学都没毕业,那时家大人口多,父亲是家中老大,只得中途辍学,稚嫩的肩膀很早便挑起了管家的重担,父亲忠人事、明情理、尽本份,一生恪守责任。
或许命硬的人都是命运多舛,父亲虽然健壮,但一生却都在与病魔争斗。贫苦的日子致使母亲积劳成疾,常年患病,与医生打交道中,父亲开始自学医书,后来竟也成了半个乡村医生。有一年春节母亲突然犯病,父亲送母亲去医院,我至今记得大年初一的家门口留下了一串深深浅浅、仄仄歪歪的脚印。可刚强的父亲没有被困难压倒,他的身板反而比以前挺得更直,给我们一家撑起了一片安宁的天空。我上学时总是淘气,没少挨过父亲的巴掌,父亲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的格言,他总是把最严厉的一面给了我,因为吃了没文化的亏,他希望我们成才。不管日子多么贫穷,父亲一直坚持要我们读书。
那年一场大病突降,母亲溘然辞世,我看见强健的父亲手足无措,他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那一刻的父亲像个孩子。之后父亲很快地老了,脊梁不再挺拔,唠叼多了,叮嘱多了,挂念多了。
晚年的父亲,眼神不再忧虑,沉静得像一尊佛。前几天他在与我们姐弟的交谈中,希望我们能够提前给他置办好棺板和老衣,说是怕到时候让我们手忙脚乱、措手不及。听到此,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喷涌,可又生怕他看见,赶紧转身背向他,谁知父亲却淡淡一笑说:“人总有生死的,活多少都得走?我已经很知足了……”
父亲如牛一样的秉性,是我一生的景仰,是我们兄弟姐妹的灵魂高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