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哨所?后勤供应点?防御城堡?维西古堡探秘

来源:香格里拉网 作者: 发布时间:2014-01-09 11:27:29

遗址北部是悬崖,毗邻澜沧江。

古堡的发现填补了当地一段历史的空白

五铢钱

这是迪庆一座一面临江、三面陡坡的独立小山。山上荆棘丛生中,几棵参天大树傲然屹立。

过去,这里是当地居民烧香祭祀的神山,挂满的经幡、残留的香灰诉说着人们最质朴的信仰:他们相信这山是山神所化,阻住了汹涌而来的江水,保他们平安。

直到去年9月的一天,一群考古工作者来到这里,砍掉满山的刺棘,掀起纵横的乱石,一座石砌古堡赫然显现!

村民做梦也没想到,他们天天往来经过、年年烧香祭祀的神山,竟然是一座沉睡千年的军事古堡。

通过发掘,一个个碎陶片、一件件石箭镞、一座座石屋和一道道高大的石墙,慢慢还原出了那一段被人们遗忘的历史。

陶管

石杵及臼窝

工作人员进行测量

迪庆州维西县西北部的巴迪乡,地处碧罗雪山山脉与云岭山脉之间,素来被称为“维西北大门”、“兰花之乡”。巴迪乡下辖的真朴村扑弄自然村南、者阶自然村东,澜沧江的西岸有一座形势险要的独立小山,当地人称“宗咱”或“瓦口”。   

藏语中,“宗”是“城”或“城堡”的意思,相当于现在的县级单位,“咱”是“地方”、“旁边”、“下边”。“宗咱”便是指下边的城堡,这个谁也不知道来历的名字似乎隐藏玄机。

为配合里底水电站工程建设,2013年9月23日,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迪庆州文物管理所、维西县文物管理所对这座神秘的小山展开考古发掘。原计划只需用40天便可结束工作,实际却花了3个月。这里究竟发现了什么?发生过什么?

远古神话

相传,很久以前,澜沧江发生洪水。为制止洪水,一个山神来到这里化成一座山,但洪水汹涌,把这座山从中间冲开,分成两座山。其中的一座山便是古堡所在。

真朴村者阶村民小组,是一个纳西族与藏族杂居的小村落,坐落于碧落雪山山脚。76岁的和永兴是村里最具威望的人,他虽是纳西族,却懂藏语、藏文,每年纳西族火把节时,他会做藏传佛教的法事,沿着村子周边的山梁一直走,中间停歇三次,最后到达一座临江的小山,当地人称之为“宗咱”或“瓦口”,在山顶结束这一天的祭祀活动。

这座小山被当地的人们称为神山,常年挂着经幡,有着厚厚的香灰,山顶上一棵参天刺梨树被视为神树。

被称为神山是有渊源的。维西县文物管理所所长和琼辉一直致力于当地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走访村民时得知了关于这座小山的传说:远古时候,澜沧江发了洪水,人们流离失所。天上的山神们再也看不下去,于是,其中3位不约而同下凡到此制止洪水,确保下游百姓的平安。其中一位山神来得最早,化身成一座大山,一时止住了澜沧江泛滥。然而,江水实在太汹涌了,慢慢地,大山被江水从中间冲开,一座山硬生生分成了两座。宗咱便是其中一部分,另一部分人们认为是江对面百米左右远的另一座山,而两座山看起来的感觉就像是一体的。

为了感谢山神的庇护,表达对山神的敬意,每到重大节庆活动时,人们便来这里烧香祭祀。

此外,临江一面悬崖峭壁上的“唵嘛呢叭咪吽”6字箴言石刻,更为其增添了神秘色彩。

 

陶器耳部装饰

据当地人称,悬崖上有一个山洞,外面小里面大,江水在这里转弯,冬季候鸟南飞,野兽冬眠,江水冲击山洞就会发出巨大的响声,有人说像野兽的咆哮声,也有老人说像寺庙里敲钟发出“空空”的声音。人们以为这里有妖魔鬼怪,就请高僧在这里做法镇妖。于是高僧便亲自手书6字箴言镌刻于此。

10多年前一场大雨引发了洪水,澜沧江位于此段的河床被抬高,江水淹没了石刻和山洞,于是人们再也没有听到那声音。

“在这座小山上游1公里处,也是澜沧江边,还有一个崖壁,上面也有石刻。”和琼辉说,这个崖壁据澜沧江有20米左右,他曾亲自量过石刻的高度,“大的字是6字箴言,最大的一个字有1.78米,6个字的长度是6.4米,石刻上还有小的藏文。”他判断两个石刻应该是同一时期的。“宗咱的石刻很多人都见过,除了6字箴言也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估计是截取了《金刚经》部分内容。”

有趣的是,据说这个崖壁就是传说中第二个赶来阻拦洪水的山神所化。

对于上述传说,和琼辉有自己的看法,“从初唐时候,澜沧江沿岸就是茶马古道,也是进入藏区的主要路线,是非常重要的交通枢纽。”他推断这个故事源于此,由于是交通要道,在此居住的人增多,过往的行人也日益增多,但是灾难并未因此减少,落石、洪水以及其它自然灾害频发,时常威胁着人们的生命安全。因此,无论是山神,还是发出声响的山洞或是6字箴言,都是人们在自然灾害面前,为了保平安而做出的努力。

“所以,我们曾经推断这里是一个渡口。”和琼辉说,但是接下来在宗咱的发掘却推翻了这一结论。

那么,这里究竟发现了什么?

城池!城池!

考古工作者在这座小山里面,意外发现了石屋。随后,十几座的石屋和数十道石墙出现了人们的视野中,其中部分石屋和石墙保存较好。这居然是一座城池。

2013年9月23日,考古工作者来到了这里。

宗咱海拔1836米,刚到这里考古工作者就遇到了极大的难题,那便是村民不许他们“侵犯”神山。“村民不能理解我们的工作,所以一开始反弹很大。”负责此次发掘的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人员朱忠华说,因为村民的态度使得工作开展十分困难,考古队与乡政府、村委会一起努力做村民的思想工作,遗憾的是成效并不大。

于是,考古工作者采取了另一种方式,从山下开始发掘,慢慢向山上靠拢,把举行祭祀活动的山顶放到最后发掘,争取时间让村民了解考古工作。

这座小山灌木丛生、乱石林立,工作人员不仅要防止手被刺伤和落石危险,还要预防另一种更可怕的生物,“红蚂蚁,被咬到就会起很大的包,加上天气炎热,十分难受,但是还好没有发现蛇。”朱忠华说,“工作辛苦是其次,只是一些村民在阻拦工作。”

不过所有的阻挠在一天后便消失了,因为人们看到了他们从未看到过、也从未想过的东西——石屋。

第一座被发现的石屋是在整个遗址山头的南面,即背对江水的一面,房屋成坐北向南坐向,尽管仅存南北走向和东西坐向两道墙体,人们还是能辨认出,这曾经是一座房子。考古工作人员也开始兴奋了,石墙均为双面垒砌,层层叠加,南北走向墙内侧石块较大,最高层为2层,东西走向墙最高层为4层。南北走向的墙长2米,东西走向的墙有3.5米长。

从第一座石屋被发现后,越来越多的房屋遗址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竟然有16座之多,且全部为石头砌成。据朱忠华介绍,这些房屋可以分为两排,分别分布于山顶及山腰,每排皆环绕山体呈弧形分布,总体排列有序,布局严谨。“部分房屋保存较好,石墙高度可达1.8米。房屋依山而建,墙体垒筑于斜坡上。”朱忠华说,部分房屋的建造方式为4面墙体分4次垒砌,“一次垒筑一面墙体,一般是先砌东墙,再砌北墙,然后是西墙,南墙只能看到墙基,看不到墙体。”

发现房屋的同时,一道道不属于房屋的石墙也被清理出来,“一共发现大小石墙45道,除了房屋残墙外,还有护坡墙和围墙。”工作人员发现,护坡墙一般为单面垒砌,大多环绕山体沿等高线分布,从山腰到山顶有多道石墙分布,其中遗址东南角护坡墙保存较好,呈3层台阶状递升至山顶,层层内收,每层高1米。而遗址东部发现的外围石墙构筑规整,双层垒砌,宽度可达1.4米,石缝之间还有坚硬的粘土粘接。

此外,考古工作者还发现了一道石沟,长约6米、用较为光滑的圆石垒砌。

这完全是一座城池!

不过,奇怪的是这些房屋平面形状都是方形,大小近似,边长都是在5米左右,且房屋内没有发现火塘,“因为如果是日常居住,这里又比较冷,肯定会发现取火的火塘,但是截至目前,我们只发现了一个类似火塘的遗迹。”

而这个遗迹中还发现了一个陶罐,旁边还有一些禽骨,和琼辉开起了玩笑,“当时肯定在煮肉,结果先民有急事,还没来得及吃就走了。”

朱忠华说,“遗址所在的山体临近水源,形势险要,整个遗址又依山势修筑多道护坡墙、围墙,使得它更加居高临下,易守难攻。而且房屋大小相似,排列有序,明显具有较强的军事防御性质。”

和琼辉赞同这个观点,“南面墙体低估计是南面是要冲的地段,比较狭窄的关隘,如果砌墙太高,就看不到要冲。”

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和永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看到神山的真正面貌,看到石屋他想起了先辈们曾说过的话,祖先来到这里后曾在隘口比较平坦的地方买了地用来种庄稼,在那里发现很少的石屋,“不是祖上盖的,是来的时候就有了。”

随着遗址不断发掘,当地的村民也从最初的阻挠,变成了每天雷打不动地来参观,有时候还要追问工作人员进度。

一枚铜钱

这个遗址究竟何时开始存在?人们从什么时候起在这里生活?这些谜从一枚不是很起眼的铜钱上找到了答案。这是一枚五铢钱,有些生锈,但上面的字干净有力。

2013年10月26日,天气有些阴,下午4点第九个探方里的工人余春梅突然大叫一声,“挖到铜钱了,我发财了。”

正在清理石墙的朱忠华听到这一声,心里先是一喜,随后又淡定了起来,“首先想到的是,有铜钱就会有一个遗址断代的参考,但估计不会是太早的铜钱,因为可能性很小,而晚期的铜钱对我们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

和琼辉率先去看了铜钱,“当时钱币上有很多土,还有些锈,但可以看清楚一边的五字了,这个字干净有力,转弯的地方弧度较大。”此时朱忠华也到了现场,钱币一拿到手他内心一阵狂喜,忍不住连连说:“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这个东西!”

这枚钱币正是西汉五铢钱,这枚在内地甚至滇池区域内极为常见的钱币,在滇西北却十分罕见,而在维西,目前尚属首次发现。

五铢钱是我国钱币史上使用时间最长的货币,西汉到隋代都在使用。如何断定这枚钱币是西汉时期的呢?“很显著的一点是,五字的交笔弯曲。”和琼辉解释,此外,五铢钱中间的孔比较小,“汉后期国家经济落后,国力变弱,铜供不上,孔也越来越大。”

至此,遗址内终于发现重要的断代参考。除此之外,这枚五铢钱本身就是一个信号:说明了当时这里的古代居民和中原王朝或内地有比较密切的贸易往来。

和琼辉激动地发了条微信,“终于有时代的证物了,哈哈,知道五铢钱就知道年代了。”后面连续发了3个大笑的表情。

事实上,早在2006年,考古工作者就在此进行过调查,迪庆州文物管理所所长李钢便是其中一名调查人员。“当时我们挖了一个探沟,还发现一个铁质的酥油灯,觉得年代不会太久,认为应该是吐蕃时期的遗址,结果这次发掘以后,才发现我们当时走眼了。因为一旦发现西汉的五铢钱,那么它底下的底层,绝对早于西汉。”揭开遗址的面纱后,他用了“惊人收获”形容自己的好心情。

的确如此,除了石屋和这枚五铢钱外,遗址内发现了大量的陶器、骨器,以及少量的金属器,“有一个铁爪镰,这是吐蕃早期收割青稞的工具,和新月形石刀是一样的。这就说明吐蕃早期的文化在这里有积淀。”

李钢说,出土的陶器也非常典型,“耳朵非常大,另外陶器的装饰非常有特点,耳上有很多乳丁纹,以前在北方草原见过磨平的乳丁纹镶嵌,但是这个是贴上去的,很立体。”李钢认为这是一种文化符号。

此外,汉代云南比较常见的器物折沿的陶釜也有出土。那么这个遗址的年代究竟是否就是汉代。对于此,李钢显得很谨慎,“因为目前还没有对出土的遗物进行具体研究,有一些要通过碳十四进行分析,而且还有一部分遗址我们还留存没有继续发掘,所以不能轻易下结论。”

据介绍,遗址堆积深厚,时间跨度较大。初步可以分为早晚两期,大量的石砌建筑属于晚期,其年代为汉代;早期遗存可以早到西周,更准确的年代还需要进一步整理研究。

谁是主人?

谁是这座城堡的主人?从里面出土的动物骨骼、箭镞、陶质纺轮、石刀、石杵、石臼、炭化粮食种子,似乎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遗址里我们发现了四、五个熊头,头盖骨保存较完好,从头骨判断,大的熊体型应该达到近200公斤左右,小的也在50公斤左右,说明当时人们的狩猎很发达。”以力量和凶猛著称的熊成为当时先民的猎下之物,不仅是因先民善射,也因此地环境较好。1999年,和琼辉曾在遗址附近的阿尺打嘎村进行民族文化调查,“这个村子全是傈僳族,是跳阿尺木刮(傈僳族舞蹈)跳得最好的村。村民也很善射,当时我们发现有个村民家里的门头上挂着20个左右的熊头,这是他一生捕获的熊数量,是他最大的成果,也因此被村子里的人们视为最勇敢的好猎手。”

至今,每年七、八月份,附近的村民能看到熊从山中跑到江边吃玉米。

这是一个以捕猎为主的民族吗?除了遗址内出土大量涉及牛、羊、熊、鹿、猴、獐、狗、猪等动物骨骼外,遗址中发现的大量箭镞似乎证明了这一点,“此次发掘出土的石器中,有相当一部分是锋利的箭镞。”朱忠华说,如此大量的箭镞这一方面说明可能是战争的需要,另一方面很有可能就是用于狩猎。

但似乎也不全然如此。遗址还出土了不少陶质纺轮,“有塔形的,还有饼形的”。据此,李钢判断,这说明当时的纺织业比较发达。

此外,考古工作者通过采样浮选,在遗址土样内发现多种炭化粮食种子,还发现了收割粮食的工具石刀,以及加工粮食的石杵和石臼,种种迹象说明农耕文化此时已占一定的地位。

那么,遗址主人究竟是谁呢?考古工作者对此各有看法。朱忠华认为,这应该是一个部族的城堡,他们属于氐羌系统,部族内有长老等领袖人物,也有一般民众。澜沧江峡谷贯穿南北,自古就是民族迁徙往来的通道,这个城堡就是通道上的一个据点、军事哨所、后勤供应点。“考古学家童恩正先生在《试论我国从东北至西南的边地半月形文化传播带》中有关于此的论述,而其论述已经是得到考古证实的,从新石器晚期以来,这里一直以来都是西北古代民族南下迁徙的走廊、大通道。”

仅以城池来说,李钢则倾向于其主人为吐蕃人,“从表层出土的房屋建筑来看,非常接近吐蕃早期具有军事防御作用的城堡。从地方史料和目前的研究结果来看,有城堡居住,修建城池的大多是吐蕃,但是底层,应该是新石器先民聚居部落遗址。”

关于未来

“就迪庆来说,这个遗址是出土面积最大、出土遗物最丰富、时间跨度最长的。甚至后来老百姓祭祀沿用。”不仅如此,里面还有一些谜题尚待解开。

“我在迪庆做考古工作20年,这次发掘让我们非常兴奋,这么深的文化遗存,算是迪庆这几年考古工作的一个惊喜。”李钢说,目前他们正在努力将此遗址申报为遗址公园进行保护。

“不说连续的有堆积,但是不同时期,先民都光顾过这里,其文化堆积之丰厚十分罕见。 ”李钢说,此次发掘也引起了州领导的重视,“现在见到我都要问一下这个遗址的情况。”李钢相信,宗咱遗址气势磅礴,且整体较为完整,一旦成为遗址公园,会得到更好的保护,而当地百姓及游客也会因此遗址得到较好的历史考古学教育。不过和琼辉却有些担忧,“现在电站在附近堆了很多的废石渣,原来这个遗址是‘一览众山小’,但如果废渣越来越多,那么肯定会影响这个遗址。”

此外,遗址内出土的一些具有争议的遗物还需要进一步研究,例如出土的陶管。有人认为是网坠,不过李钢则不这么看,“如果是网坠的话太轻了,澜沧江在这又很急,很容易打烂。”和琼辉则倾向于李钢的看法,认为是一种礼器,用于祭祀活动,“尤其是在遗址的西面集中发现了7个陶管,古代人祭祀时大多在西面,因为相信灵魂会到西天。”

谜题还有很多,例如房屋遗址中没有发现一个门道,这让考古工作者感到奇怪:当时的人们如何上下?如果是防御城堡,他们究竟防御的是谁?

破解谜题,还需要对遗址进行保护以及后续的研究。(云南网)

责任编辑:和玉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