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玛花开(小说)

来源:香格里拉网 作者: 发布时间:2016-06-06 09:23:53

●程志开

  四月,春天准时来到苦荞山,紫色的、粉红的、雪白的索玛花就在这时开放,悬挂在半山腰上的村庄安安静静地在春风里绽放周而复始的美丽。这里的一草一木或者每一个石头以及每一片土地都有不同的美,以至于很多人都会停下来,在路旁拍照,把旅途上的风景收藏进内心。

       (一)

  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半山上的竹林开始一天天绿起来,索玛花的花蕾越来越丰满。晴朗起来的山村一夜之间就被粉红色的花瓣包裹起来。

  吃过早饭,阿依灵巧的身影就开始在路旁的小店里忙碌开来。小店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货架,一套套彝族服装极其鲜艳地展示着独特的美丽。小店里还销售玛咖、天麻、重楼、虫草等本地出产的中药材。

  每年春天到冬天,小山村都会迎来无数的外乡人,迎客的索玛花也在春天到来时绽放美丽的笑脸。

  过去,公路不从村庄顶上走过时,村庄是极其安静的,每年的花开花谢没有多少人知道。阿依父母的祖祖辈辈都在这个寂寥的村庄里生活,除了乡里乡亲,就是轮换很快的小学教师。

  村庄的上方有一条狭窄的土路,拖拉机和大卡车的声音在山路上响了很多年。这里曾经是乡镇里的林场,电锯和斧头的声音给大山留下一棵棵树桩,刺痛着村民的内心。很多人都在火塘边上煨着苦茶,担心没有大树佑护的日子,这里还能不能生活下去。一种伤痛总是在村民们黝黑的眼角上凝聚着。

  那些年月,很多人没有外出的机会和愿望,因为要与外界交流沟通需要付出的太多,就是不得不到大队和乡镇上办事也需要付出很多的劳力,徒步翻越几座大山,一趟下来需要一天或者几天。大家都怕出门,小孩们在小学里读完书后大部分人就会走向老辈人结婚生孩子的老路。除了犁地,播种苦荞、燕麦、洋芋,没有多少人在意春天里的索玛花有多美丽。

  阿依曾经在父母和舅舅们的意愿里与舅舅家表哥巴庚定下婚约。过去,这样的娃娃亲在村子里很常见。孩子出生后不久,大人们便达成婚约,为自己的孩子安排日子,有的家庭甚至在孩子还没出生就指腹为婚,预定了自己的儿媳妇或者女婿。这种婚约在祖祖辈辈的彝家人看来是极其严肃的事情,反悔的话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很多人都小小心心地信守承诺。

  村子里大部分同龄的孩子们都定下过娃娃亲,有的是“两换亲”,就是哥哥和舅舅家的表姐订婚,自己又和舅舅家的表哥订婚,这是祖祖辈辈的老人定下来的规矩,他们都认为,这样的关系是亲上加亲,大家都是自己人,家庭关系会更加融洽。

  阿依和巴庚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走进学校读书。

  五年的小学时光在不知不觉中过去,阿依和巴庚都在明显变化着。除了个子长高,阿依的身上明显地看见了女孩与大姑娘的区别,在她黝黑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穿着合身的裙装的身材就像春天里的翠竹,透着掩抑不住美丽。

  阿依和巴庚考上了镇上的中学。村里还有三名同学一起到中学读书。

  从村子到中学,有三十多公里的路程,他们要翻山到土官等车或者步行到冲江河再搭车到学校。运气不好时,他们就只能一直步行。除了阿依和巴庚,其他同学一个学期后就不再去上学了,有的举办了婚礼,有的走向了家庭。

  在阿依的心里,巴庚就是她的亲哥哥,他们一直结伴上学,在家里的生活费一时寄不来的时候相互接济生活,直到把中学读完。当他们初中毕业的时候,同龄的年轻人们大部分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而他们的心里还有更多的梦想。

       (二)

  凭借优异的成绩,巴庚考上了州内的重点高中,阿依就读州内的职业学校学习医学专业。四年的学习中,阿依学到了很多知识。

  X染色体、Y染色体,很多疾病通过遗传使后代的健康状况出现问题。从老师讲解中,她理解了有些病显性遗传,出现代代相传的情况;有些疾病通过隐性遗传,近亲婚配会增加发病机会。她知道了三代之内近亲结婚是违反法律的事情,于是对于父母们传统的通婚习俗产生了逆反心理。

  “还在靠父母供上学,赶紧回家结婚算了。”很多时候,村里的大人都这么说。

  在村里人的观念里,结婚生孩子比什么事情都重要,但阿依对于自己的婚事一点也不急。她想着如何有一天才能挣脱父母的束缚,让她在自由的天地里和自己心爱的爱自己的男人在一起生活。在城里读书偶尔与巴庚相见,大家就是兄妹一般的感觉。

  但对于自己早已被父母定下的婚约,大家都不敢提出解除的要求。在他们读中学的时候,家里就为他们吃过“说定酒”“做亲家酒”。“看猪胆”时,都认为这是一门美满的姻缘。如果这时谁家提出要退婚,就会面临打官司,赔给对方家牛、羊等,还要被家族所抛弃。

  他们得慢慢地磨,让时间冲淡岁月留下的过痕,用他们的努力化解亲人的恩怨,等待水到渠成时让一切走向平静。

       (三)

  初秋的阳光一天比一天柔和起来,天空越来越高,洁白的云彩下,苦荞山一天比一天金黄,山村进入一年之中最美丽的季节。

  阿依中专毕业了,在山村里当上了一名农家卫生员。阿依在县城读书的时候,苦荞山的半山腰上来了一群群工人,在挖掘机的声响中,一条宽宽的二级公路修通了,还铺上了柏油。公路修通后,一辆辆旅游大巴飞驰在半山腰上。

  随着公路开通,山村从沉寂中一天天苏醒过来。州里为解决远离乡镇医院的红旗村在公路旁建起了农家卫生室,中专毕业后在家等待就业的阿依被选定为农家卫生员。

  卫生室里配备了几十种常用药。在县城里培训三个月后,阿依就回到家乡开始工作。卫生室里有时来要药的病人多,有时候又很清闲,清闲得让她有时间胡思乱想。

  她想得最多的是守着农家卫生室过日子呢还是做一点自己的小生意?按照父母的意愿嫁给自己当成哥哥的巴庚呢还是走自己的路……许多问题总是让她左右为难。

  这时候的阿依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黝黑的皮肤散发着青春的气息,眼眸里闪现的是山村女孩的质朴与美丽。

  卫生室附近有一片宽阔一些的地带,这里地势好,可以看见公路下方苦荞山的全貌,也可以饱览公路上方青山里索玛花开,向远方还可以看见哈巴雪山的巅峰。阿依想,如果有钱就在空地上建一所属于自己的小屋,她要在屋子里摆上美丽的裙装租借给游客们照相,让美丽的苦荞山走进更多人的镜头。她把自己的想法写信告诉巴庚。

  巴庚高中毕业后考到省城一所大学学习旅游专业,他也希望在一天比一天红火起来的香格里拉旅游中一展身手。

  阿依和巴庚越来越像兄妹,他们在信中相互勉励,都立志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不再走父母们的老路。

  放假回家过年时,阿依和巴庚探讨过自己的想法,启动资金的问题难住了他们。但经过多方努力,阿依在社保部门申请到十万元的创业资金。

  在亲友们的帮助下,一所用心砖搭建的小房子建起来了。阿依有了自己的小窝。屋子里的商品一天比一天丰富起来。一边搞医疗服务、一边经营自己的小店,阿依从青涩走向成熟。

  穿着红色绣花坎肩和黑色的百褶裙,阿依就像春风里的柳枝一样婀娜。她的身影成为过往游客镜头的捕捉对象。

       (四)

  又一年索玛花开,浙江小伙阿健来到苦荞山。他在阿依的小店前停下车观看苦荞山的风光。

  这一季,除了从村庄里飘出的炊烟有些灵动外,苦荞山的田地里还没有播种,泥土尚未苏醒,村庄还在寒冷中沉睡。

  习惯了大城市里的繁华与嘈杂,这个有些寂寥的山村让阿健有些新奇。他频频按动相机快门,记录苦荞山的每一个角度。他的镜头里走来一位美丽的彝族姑娘时,他惊呆了,这个毫无脂粉装饰的面庞和没有丝毫矫揉造作的身姿让他忘记了初春的寒冷。

  看见一位陌生的游客盯着她看,一朵红霞跑到了阿依的脸上。阿健央求阿依让他拍照,然后要了通讯地址,说等照片洗好,他就会寄过来。

  当阿依忘记照片的事情的时候,一个厚厚的信封寄来了,信封里是一张张写满阿依美丽身姿的照片,还有一封写满思念的信。信纸上,字字句句都是阿健的肺腑之言,他说,他现在读大学,阿依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等苦荞山变成金黄的画毯时他就回来,他要和阿依一起创业,陪着她一辈子。

  他们通信的次数增多了,在鸿雁传书中,阿健给阿依讲沿海发达地区的发展状况、城市的空气污染,阿依给阿健讲山村里的趣事,苦荞山的故事。阿健说,阿依是他的梦中情人,他注定要和阿依过一辈子。

  当苦荞山上的苦荞黄了三次,阿健带着父母给他的二十万元零花钱来到苦荞山。他的到来给苦荞山投来一枚炸雷。

  很多人都用不解与歧视的眼光看着这一对年轻人。首先是巴庚家族中的亲戚们看不下去了,他们觉得阿依给他们家丢脸了,毕竟阿依是他们家未过门的儿媳妇。阿依家的族人也觉得阿依行为不检点,丢了亲人们的脸。他们都打算把阿健和阿依吊起来,让他们尝尝皮肉之苦,解解心头之恨。

  村里的很多人都指指点点,阿依、巴庚、阿健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论对象。有的人说话很难听,有的向在省城读书的巴庚通报了阿依领回来一个外地男人的消息。

       (五)

  巴庚回家来了,他带着一个秀丽的女孩子回到家乡来。他不是回来找阿依算账的,而是回来为妹妹解围。听说女孩子是他的同班同学。

  在巴庚读大学的这几年,兄妹俩一直都保持着通信,他们都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转变家乡父老们的老观念,都希望从他们的努力中为村里的年轻人树一个榜样。他俩约定永远做最好的兄妹。

  围着火塘,煨着苦茶,喝着苦荞酒,双方的族人打了三天三夜口水战。一开始,双方各不相让,都认为自己是吃亏的一方,对方必须赔偿牛、羊等牲畜。

  巴庚给他们讲婚姻法、讲外面的世界、讲近亲结婚的害处、讲建立一个幸福家庭的重要性。三天三夜后,大家战个平手,也都累了。婚约解除了,但族人都表示不再接受他们。

  巴庚回学校了,苦荞山回归平静,阿依和阿健成了孤立的人。没有人理解他们,也没有人主动和他们说话。

       (六)

  巴庚毕业后,在县城里建起了旅行社,和他回家乡的外乡女子做了他的妻子。

  每次回到家乡,巴庚都要到阿依妹子的小店里歇歇脚。痛苦的日子过去了,阿依和阿健结了婚,他们把小店打理得井井有条。

  来来往往的客人一年比一年多,阿依的小店盖成了一所砖瓦房。苦荞山的乡亲们渐渐接纳了他们。

  阿依依旧穿着漂亮的彝装,阿健操持着普通话和村里人有了许多话题,他们的小店里,除了销售和租借民族服装,还销售苦荞山上种植出来的荞面、燕麦糌粑、玛咖、重楼等产品。

  每当索玛花开的季节,苦荞山上方的公路上,很多游客又站在路旁,尽情地欣赏苦荞山的美景。阿依忙碌的身影依然是美景里重要的一隅。

责任编辑:赵德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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