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白驹过隙,掐指一算,我已多年未见老友爹,不知他那硬朗的身板是否还如往昔般康健?毕竟,他也是年近九十的高龄老人了。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老友爹的大儿子云汉与我哥同在松桂二中求学。那时,国家尚在艰难的发展阶段,百姓生活困苦,学生们的日子也清苦。在老师的带领下,他们曾徒步前往马耳山,只为背回萝卜洋芋充饥,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共同尝尽生活的艰辛。后来,二中停办,云汉哥和我哥无奈返回家乡,开始了务农生涯。每逢朵美街赶集,云汉哥总爱来我家坐坐。母亲本是个热情好客之人,总要亲手烹制一桌可口的饭菜,非得留他吃过午饭才肯放行。久而久之,我也跟着家人唤云汉哥的父亲为“老友爹”,这一称呼便一直延续至今。五十余载光阴流转,我们两家的情谊非但未曾淡去,反倒如同用甘蔗渣酿制的美酒,历经岁月沉淀,愈发醇厚绵长。古人云“朋友以旧为贵”,此言着实不假。 站在金沙江边,向北远眺,与孟岭仅一箐之隔的便是巍峨的天柱峰。老友爹一家及乡亲们就居住在天柱峰西侧。他们的村子有个独特又好记的名字——意去摸。村子旁有一处神奇的溶洞,洞内终年涌出汩汩清泉,从未干涸,乡亲们称它为“天眼井”,日常用水皆取自此处。都说“水往低处流”,可这山顶之上竟有如此充沛的水源,着实令人称奇。意去摸村没有水田,村民们主要靠种植玉米维持生计,水果也是村里的一大产业,梨、桃、李、花红、木瓜等应有尽有。每到丰收时节,梨子、桃子、李子多得用撮箕装,甚至直接倒在猪槽里任猪啃食。而意去摸产出的萝卜更是一绝,鲜嫩甘甜,秋冬时节上市,常常供不应求。与别处煮熟后嚼起来满嘴渣的萝卜不同,朵美街上的主妇们买菜时,总要细细询问是不是意去摸的萝卜,若是,才肯放心购买。 儿时,老友爹常赶着家中的骡子,从意去摸下山,到江边的朵美街赶集。他会售卖自家种植的水果蔬菜,每次来,还总不忘给我家捎上一些。母亲也会拿出米和红糖作为回礼。我曾跟随老友爹去过几次意去摸,这才知晓他们赶集的艰辛。每次赶集,天还未亮,鸡刚打鸣,老友爹便起身喂牲口、准备早饭,前一晚就得将驮子捆绑妥当。一切准备就绪,趁着夜色出发,等走到街上,恰好是吃早饭的时辰。一路都是蜿蜒的羊肠小道,尽是下坡路。在集市上,该卖的卖了,该买的买了,随后便来我家做客。母亲总会贴心地喂饱骡子,招待他们吃过午饭,老友爹才踏上归途。回去的路全是上坡,到家时,往往已是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我还曾与老友爹一同到村后的山顶放羊。我们将羊群赶到山顶,任由它们尽情享用鲜嫩的绿草和树叶。站在山顶向东俯瞰,金沙江天然形成的太极图案宛如一幅绝美画卷,令人惊叹不已。对岸的永胜县太极村,半山腰的大烂田村以及山脚下的上下禾米村都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若是能在天柱峰顶观赏日出,领略金沙江两岸的壮丽景色,想必是绝佳的体验。 老友爹是个闲不住的人,那双勤劳的手总是不停地劳作。把羊放进山林后,他便一头扎进山竹林,不一会儿,就能割回一捆山竹,熟练地将其划成篾子。只见细篾片在他手中翻飞,如同灵动的精灵,没过多久,一个笊篱便初具雏形。他一边放羊,一边编织,到下午赶羊回家时,身后已挂上了十多个笊篱。晚上,在温暖的火塘边,他用松柴块削成笊篱把,打孔、插入、扎紧,动作娴熟利落。等我们准备休息时,他早已将所有笊篱都安好了把,捆成一捆,笑着说拿到街上就能换钱。 我姐姐出嫁时,嫁妆柜的木板便是老友爹帮忙挑选的。我和哥哥去他家挑木板,一路扛回来,累得够呛,肩膀都磨肿了,但想到姐姐的嫁妆有着老友爹的心意,便也不觉得辛苦了。 我在寨子坡教书时,有一天,哥哥带着老友爹来到学校,说是想来泡温泉。见到老友爹的那一刻,我欣喜不已,赶忙泡上热茶招待,随后又带着他们去泡温泉。回到学校,我又急忙下厨做饭。自那之后,我便再没见过老友爹。哥哥告诉我,如今老友爹年事已高,儿女们担心他的身体,不再让他下山赶集了。 随着社会的飞速发展,意去摸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公路修到了村口,电力通进了家家户户,每家都有电视、手机,与外界的联系愈发便捷。家中饲养的畜禽以及种植的水果常常整车整车地运往外地销售。曾经那个偏远的小山村,如今定是焕发出了新的生机,成了令人向往的人间天堂。我想,如果老友爹还康健,他一定在那遥远的山村里,时常想起我们这些旧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