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是一扇半开的门,门外是夏日的盛年。我站在门槛前,一只脚还陷在六月的泥泞里,另一只脚却已试探着向前。七月又像一本刚拆封的新书,墨香里藏着无尽的故事。我们既是读者,也是不可或缺的标点,虽不够醒目,却能让文字自由呼吸。 七月的阳光就像融化的金箔,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来,在柏油路面画出斑驳的图案。它们是盛夏的精灵,从台阶跳上长椅,又从长椅跃入草地,最后消失在茫茫暮色中。短暂而宝贵的七月,只是时光隧道里一片飘荡的羽毛。若只顾低头赶路,那些美丽便稍纵即逝。 转过街角,菜市场里莲蓬已上市。青绿色的莲蓬堆在竹筐里,像一个个小小的蜂巢。掰开莲蓬,露出雪白的莲子。莲子微苦,但回味清甜,好似七月的滋味——热烈中藏着冷静,饱满里带着克制。这也是七月独有的脾性,既不失青春的锋芒,又饱含岁月的醇厚。 莲香还未散去,巷口的国槐树又开花了。米粒大的白花藏在密叶间,芳香醉人。树荫下聚着几个摇蒲扇的老人,皱纹里的往事比花香更浓郁。周爷爷说,他年轻时,七月里插秧,头顶烈日,脚踩烫水,汗珠子掉进地里,能砸出个坑来。现在,他坐在树荫下,看外卖小哥的电动车从面前掠过,尾箱里装着别人的午餐。七月里每个匆忙的身影,都藏着时光无声的更迭。 七月的雨爱搞突然袭击。方才还是蓝天白云,转眼间就打翻漫天墨汁。雨点砸在空调外机上,叮叮咚咚像敲着木琴。来不及避雨的人们手忙脚乱,宛若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对面五楼窗口,一个小女孩伸出手去接雨水,却被她母亲急忙拽回屋内。广告牌后,麻雀们抖着湿漉漉的羽毛,等待雨后清凉的馈赠。这多像人生的某些时刻,总有让人猝不及防的章节。 雨过天晴,书桌上的台历已翻到七月。红笔圈出的日期,像一串待填的密码。这时,朋友发来消息:“周末去爬山吗?七月最适合看云。”当然要去。山里的七月云确实不同,大朵大朵的棉花糖,低得伸手就能扯下一块。站在山顶,当山风将汗水吹干,我突然明白“七月流火”的真意,这不是酷暑的煎熬,而是火星西沉后渐变的凉爽。 下山的时候,夜市的霓虹灯亮起来了。烤架上的茄子渗出油珠,生蚝里的蒜蓉滋滋作响。美丽的姑娘们拿着冰镇酸梅汤,用吸管搅动杯底的桂花碎。卖气球的老人,坐在塑料凳上打盹。他手里攥着一大把气球,红的、黄的、蓝的、紫的……仿佛被夜空暂时收藏的彩虹。 凌晨四点,我见过七月的月亮。它不再是六月那轮饱满的金盘,而是一把被岁月磨亮的银镰,斜斜地挂在黎明的帷幕上。环卫工人的扫帚声,比月光更清透。早餐铺的蒸笼已腾起白雾。你要相信,七月的每一个清晨,都会早早醒来,从不辜负生活的期望。 七月是时间的渡口。蝉鸣是不歇的船歌,雷声是启程的鼓点。我们在这里等一艘船,有人准备播种,有人要去收获,而更多的人只是安静地等待,让七月的风带走燥热,留下清凉。 从七月出发,最珍贵的不是终将抵达的远方,而是衣襟上那缕不肯散去的槐花香。它用温柔的坚持提醒着我们,所有的盛年,都是恰逢其时的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