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平

中国山水画最为巨大的山峰，当数北宋画家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可以说，荆浩之后的北方山水画，构图最极端、最逼人的就是范宽的巨碑山水。作为北方“关陕画派”的重量级人物，范宽的作品豪迈雄伟，不留余地，像是一块巨大的磁铁，又似一张大地上的屏风，让人望而生畏，而又不离不弃，为之震撼。

范宽，字“中立”，生活在山峰伟峻的西北关中，因为体貌高大，为人豪放，生性豁达宽厚而被称为“范宽”。他初学李成，后来有所领悟，发出“前人之法，未尝不近取诸物，吾与其师于人者，未若师诸物也。吾与其师于物者，未若师诸心”之感叹。意思是说，前人的技法，无不来自于自然万物的启迪，与其师法古人，不如直接师法自然。面对自然的面貌，艺术家应该格物而致知，用心思考其法则和规律，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

为此，他常年穿梭于陕西的大山之间，观察其“云烟惨淡风月阴霁难状之景”，并将自身体会贯彻于作品之中，落脚于笔墨之下。可以说，范宽是一位探索自然秩序，获得山川力量和无穷创造力的大师，他的作品气势很足，山峦垂直陡立，高大雄险，傲气十足地挡在中国山水画的端头，成为后世百般尊崇而又无法逾越的样式。

《溪山行旅图》是范宽最具代表性的作品。画面里，近处的山石树木虽然坚硬明朗，但略显矮小，并被溪流分割成三个互相支撑的部分。有骡队在其中穿行，有楼宇半隐于山中，有树木扎根于坚硬的山石里，景象和谐而不乏宁静。目光稍微向上，画面像是被向后推移了一样，迷蒙的雾气隐掉了山峦之间的过渡，一座气势挺拔的山峰非常唐突地冒出来，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空间，而且更加陡峭，简直就是悬崖，给人一种壁立千仞的感觉。画家好像还觉得气势不足，又让长长的瀑布从高耸入云的峭壁上直接飞流而下，以不顾一切的力量汇成了累累山石中的小溪。在观赏者看来，银练般的瀑布是那样的耀眼，是那样的强劲，仿佛要把山的力量倾泻下来，仿佛要把空寂的世界全部压住。

这是一座咄咄逼人的山峰，遮蔽了人类所有关于山水的遐想。就像陶瓷开片中“小器开大片，大器开小片”的审美原则，为了不至于苍白和单调，范宽在技法上使用了他最擅长的雨点皴，用无数的墨点叠加皴擦，巨大的石块与细密的笔触相互达成一致，使岩石山峰更加细致、真实，恰当地降低了突兀、强烈的压迫感。尤其是悬崖之上的灌木，被细小的墨点描绘得黯然葱郁，整个画幅因此而充满生机。

在视角上，范宽还对远、中、近景分别使用了仰视、平视、俯视的构图方法，又用过硬的画功实现了不同视角的统一协调，让人不至于被陡峭的山峰逼得退步。尽管如此，范宽的山峰依然是强悍的，每次看他的作品，我都有一种无助感，感觉到人的渺小、谦卑，感觉到大自然的不可一世。人是大自然的征服者，然而，在范宽的山水里，我们总会无能为力，很容易失去征服的勇气。跟着《溪山行旅图》的气韵，我们仰望的角度被不断抬高，一直抬升到无穷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