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底篮的记忆

来源:香格里拉网 作者:殷著虹 发布时间:2018-11-09 10:26:37

△殷著虹

安永鸿 摄

尖底篮传说的故事已经很远、很远了,而尖底篮的记忆却在我心中难以忘怀。

我是文革中恢复办中学的第一批学生,记得我入学后不久的一天,老师叫我和几个同学去清扫学校教学楼内的另一教室。那是一间满屋灰尘的教室,看来很久没使用了,从屋内散落的纸张来看,应该是我们前一班次校友的教室。只因文革中停课,校友和我们已经相隔了三年的时光。

就在清扫中,发现教室里放着一只尖底篮,这是一种藏区农村的用具,想必是上届校友用它来收集废纸。篮子里装满了没倾倒出去纸张。教室清扫后,我提上这只篮子,打算焚烧篮子里的垃圾,却发现里面有一本《云南民间故事》。翻开这本书,扉页上赫然戳了个印章,上面的文字是:“毒草,供批判使用!”

那时的我很喜欢看小说、故事之类的书,却苦于很少有适合的读物。拣到这本《云南民间故事》,我便如获至宝,把它留了下来,不管它什么毒草不毒草的,带回宿舍便开始阅读。而那只尖底篮,倒也成了我们宿舍的用具。

凑巧的是,我在读这本民间故事时,发现书里有一则讲述藏族人家与尖底篮的故事。这还真让我兴奋不已,我便仔细读了下去。故事里说:很久以前,藏族人并不使用尖底篮,而一个贪婪的财主,在雇用苦力为他搬运金银财宝过程中,他怕苦力们中途歇脚而丢失财宝,便叫使用不能直立搁置在地上的尖底篮。最终菩萨降罪于这黑心的财主,让他的财宝全变成了牛粪。从此,藏族人用这种篮子作为背牛粪的工具,通过劳动获得财富。

中学毕业后,我和班里的几个同学到了距县城不远的藏区农村“插队落户”。而受这一民间故事的影响,我以为尖底篮的来历真是那么一回事,便津津乐道地向人讲起尖底篮的故事。然而在参加生产劳动的过程中,我才逐渐感觉到,尖底篮是生产劳动的好帮手,根本不可能是财主发明的,真要发明也只会是劳动者自己。所以也对那民间故事里的“偏见”也就不屑一顾。

尖底篮“长相”确实有些“怪异”。这篮子主要靠两根被弯曲的木杆支撑出形状。木杆对折后成40度角左右,再交叉成90度对角,构成篮子的骨架。而这个上宽下窄、呈锥状的竹篮,虽不能直立停歇,却有着容易往篮子里放进东西,又容易把东西倾倒出来的优点。篮子口对角的四个木桩,还成了可抓举、可拖拽的把手,同时又可作拴绳索桩柱之用。尖底篮可说是设计巧妙、制作考究的物件。就因为结实耐用、实用性强,在人背马驮的田间地头,它成了不可缺少的当然劳动用具。

真是这样的,我在农村下乡的时候,常常听到过有关尖底篮的谚语和谜语。“尖尖一座山,山里有财宝;想要得财宝,倒背尖山走。”这一谚语说的就是尖底篮,它启迪人们用劳动去创造财富。那时的我们,还通过猜谜语学习藏语。藏语谜语的谜面简单,却也考验智力。一次有人叫我猜:“藏家一头牛,长了四只角。”我想了半天没猜出来,最后才得知谜底是“尖底篮”。而又有一次,又有人叫我猜:“有着四条腿,却要背着走。”我以为谜底是“板凳”,哪知谜底还是“尖底篮”。这之后我才知道,同样的谜底,可以有很多谜面。再后来又有人叫我猜:“一片竹林地,长出四根笋。”这回我猜对了,这打的也是“尖底篮”。

也就是在学习藏语和增长劳动技能的岁月中,我才认识到藏语里有关篮子的名词很多。一次我进城购物,到一户人家借了一只尖底篮,可等我进城归来时,村里人却把我笑个不停。我这才知道,尖底篮只限于做地里活使用,而进城购物得用四方的背篓。而藏语中,尖底篮叫“席布”,是农具的意思;四方背篓叫“此卡”,是家什的意思。我这才明白,藏家人的规矩有那么多的讲究。

这之后我们知青购置了很多农具,可商店就是买不到尖底篮。就在这年的夏季,我和另一名知青随作业组上山伐木。正好组里的丫孙诺(“丫”藏语,哥哥的意思)是编织竹器的能手。在我们的要求下,作业组同意让丫孙诺为我们编尖底篮,他的活让我们去顶替。而就在丫孙诺为我们编尖底篮当中,我想逞能学会这门手艺。可确实是“不是那个匠,做出来不像。”我翻来覆去,就是编不出个模样。

尖底篮虽然看似简单的农具,但编织起来却不容易。藏语里有说:“物如人样”。我见过技艺粗浅的人编出来的尖底篮,要么“瘦高”、要么“矮胖”,不仅不顺眼,使用起来也碍手碍脚。而丫孙诺是个有名的篾匠,他说:“编织的关键是要把住形状。”为此。他首先砍来韧性好的木条,经过烘烤后,握成尖底篮的骨架,再用绳索固定下来。悬挂在火塘边几天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始编织起来。

看丫孙诺编篮子,倒像是看魔术,一根竹子在他刀下很快变成了柔韧篾条,而那长长短短的篾条在他手中飞来绕去,很快就能编出个篮子的大样。他见我想学,便在他编出大样后交给我,要我试着他编的路子继续下去。就这样丫孙诺为我们编成了六只尖底篮,而这当中多少都有我粗拙编织的痕迹。

就是这六只尖底篮,伴随我们知青风里来、雨里走,陪伴我们度过了两三年的春光。我在农村待了四个年头。走出农村时,我使用的那只尖底篮已经破烂不堪了。但我却舍不得轻易把它抛弃,便挖来一棵树放进篮子,连同篮子把树种在了村头的路边。

而今,当我再回到当年下乡的农村,但见村庄道路绿树成荫,村里的房屋焕然一新,人们都安享着幸福的时光。当我见进城归来的村里人时,个个背的是色彩绚丽的背篓,我知道这藏家人的“此卡”。如今成了新材料的家什。我便询问尖底篮是否还在使用?得知还使用着尖底篮时,真让我高兴。可当听到缺乏能人编织尖底篮时,却又叫我感到有些遗憾。

至此,我心里也很矛盾,真希望能有厂家制造出彩色的“席布”,让尖底篮成为丰收田园的一道风景;却又盼望藏族人家告别背尖底篮劳作,让机械来替代人工。而当我道出这一心里话时,村里人对我说:“快了,现在农田里和牧场上都没有重体力活可做了。”

责任编辑:王沙沙 实习生 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