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暖∗ 布谷鸟声起,农人们开始栽秧。 “栽秧”是云南人的独特叫法,外省人叫“插秧”。两者虽发音迥异,但那份弯腰低头的辛勤与虔诚,却殊途同归。 拔秧苗的人,总是起得最早。他们要在阳光变得毒辣之前,将柔嫩的秧苗捆扎好,移至所栽之处。他们头戴笋叶帽、篾竹帽或是草帽,身披五彩斑斓的塑料布和雨衣,既为遮阳之需,也作防雨之用。 东一簇西一簇的栽秧人出现在田里,这样稀稀落落的景象,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十几年前那种满田坝都是人头攒动的景象,已经成了遥远的记忆。然而,即便人影稀疏,农人那份对土地的热爱与敬畏却从未减少。 这些栽秧人,大多是附近村寨的傣族群众。每到农活繁忙的季节,他们便相约住到镇上来,帮这家干完活,又去忙那家,每日都有活可做,每日都有钱赚。镇里的人给他们起了一个亲切的名字——“农活专业户”。 “农活专业户”,初听有些突兀,毕竟农活是农人的本分,是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生存技能。但随着时光流转,在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中,许多观念已悄然发生改变。如今的年轻人,追求着城市的繁华与梦想,已经习惯于摩天大楼的钢筋水泥,而非田间的泥土与稻香。于是,农田中,只剩下老一辈的农人。他们守望着这片土地,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农田不能荒,可年轻人都走了,谁来接手这片土地,谁来延续这份技能? 于是,“农活专业户”应运而生。春耕、夏种、秋收、冬藏的四季轮回中,他们的身影始终忙碌在田间地头。种烟、栽秧、收割,每一项农活,都做得井井有条,一丝不苟。 新插下的秧苗,嫩绿的叶片如初生的婴儿,柔嫩且脆弱。但生命之美,常在其坚韧与蜕变。十余日后,秧苗饱饮甘霖,变得郁郁葱葱,精神焕发,尽显勃勃生机。农人见状,眉开眼笑。 我家有三亩良田,簿册有记。因父母年迈,我们姐弟三人又各奔前程,所以农田一直由姑姑一家管理和栽种。但他们栽种的面积其实只有两亩。在册的另一亩也并不是凭空消失的。自从有了机械后,农人见证了机器耕田、机器收割庄稼的效率。可机械进农田,没有路不行。千百年来,农田里是没有路的,要修路,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各家各户让出一部分农田。 村社干部召集农人开会商议,提到让田修路,大家都不乐意。父亲站了出来:“我们家让出一亩。”此举让邻居们竖起大拇指。父亲成了楷模,路终于修了起来。每年稻香四溢的季节,我们都要前往那片正在收获的田野,这是父亲慷慨之心的最好见证。 我出生在20世纪80年代,那是一个充满变革和挑战的时期。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许多改革,从免费教育到工作分配,再到进城务工的热潮。我们努力适应这个快速变化的世界,不再仅仅依赖土地谋生,但我们仍然无法忘记家里的那一亩三分田地。我们会怀念在土地上劳作的时光,也怀念那种简单而纯粹的生活。 儿时的我,最怕暑假。那是薅秧的季节。那时的农田里,农人还未学会用药物管理。秧苗和野燕麦、水草茂盛生长,它们彼此交织在一起,远远看去,像一簇簇的韭菜,娇嫩而温柔。然而,这不过是它们的伪装罢了。 一旦走近,你会发现这些看似温柔的秧苗其实是一副硬朗的姿态。它们与野燕麦和水草争分夺秒地抢夺生长的空间和养分。为了确保稻谷的丰收,我们必须将野燕麦和水草清除。 我们弯着腰,穿梭在泥泞的水田中,努力分辨着秧苗与杂草。小小的秧苗,叶子上长满了细密的绒毛,与光滑如丝的野燕麦、水草形成鲜明对比。父母虽会传授分辨的技巧,但真正的领悟,却来自于日复一日的辛勤劳作。 炎炎烈日下,我们矮小的身影在田间劳作,腰酸背痛成了家常便饭。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野燕麦的叶子光滑得像一把刀,总会不小心划伤我们的皮肤。而秧苗上的小绒毛和水草的边缘则像一把把小刀,将我们的手脚扎得生疼。 次日,身上被划伤的地方会变得红肿疼痛,如果不及时消毒处理,甚至会长出小脓包。父母会在我们劳累不堪的时候进行现场教育,告诉我们每一粒粮食都来之不易,这些话深深地烙印在我们的心中。 进入雨季,农人们笑容满面,因雨而喜,因秧而欢。而在雨水的滋润下,秧苗也如孩童般茁壮成长,生机勃勃。 |